裘盛戎《盗御马》剧照
我对《盗御马》这出戏怀有特殊的感情。《盗御马》是一出“铜锤”、“架子”“两门抱”，唱、念、做、舞四功兼有的花脸戏。笔者曾跟启蒙老师著名演员洪益奎先生和湖北省戏校叶盛茂先生学演过《盗御马》。
一九六二年六月我在北京拜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裘盛戎为师学艺，又跟裘先生从头学演过《盗御马》。曾荣幸地为叶剑英元帅汇报演出过《盗御马》。
裘派名剧《盗御马》很有艺术特色，因此，我的感受很深。首先在剧本、台词上，裘派演出本对原剧本作了若干合理的改进。如原来《盗御马》剧中人窦尔墩在“坐寨”的大段念白中有讲述他与黄三太当年比武结仇的过程，念白中说一遍，后面又唱一遍，显得重复。裘盛戎把窦尔墩与黄三太当年比武的过程，重点放在后面的唱段中交代，将这段比武的念白删去，只念了一句“这老儿反复无常”，就将窦与黄二人比武的过程一笔带过。这样一改，情节精练不重复，而使后面的唱段显得更精彩。
裘先生对《盗御马》窦尔墩的一些唱词也作了修改，如把“将酒宴摆至在分金厅上”，改为
“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将“河间府为寨主坐地分赃”，改为“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这样改动就把窦尔墩从一个坐地分赃的土匪头子，变成了草莽英雄的形象
。
过去《盗御马》中窦尔墩得御马后念的老套子台词，“嘚马来”改成“好马呀，好马“。这样
连赞“好马”，一方面和这出戏的剧情主线串起来了，另一方面也把窦尔墩得御马大功告成的喜悦
心情表现得惟妙惟肖。
为了净化舞台，刻划人物形象，他对传统的《盗御马》保留精华去掉糟粕，既遵循传统又不墨守陈规。在舞台表演上，着力于刻划人物，从人物的需要出发，以唱念做打
( 舞 ) 等诸种技巧刻划人物形象，而不是通过人物来耍弄技巧。
裘盛戎先生以娴熟的技巧、准确地刻划塑造了窦尔墩这个人物形象。使之有声有色栩栩如生。比如窦尔墩出场亮相就与众不同，不是一般的 [
四击头] 出场,而是在 [ 四击头 ]
的第二声大锣中走出来，左手抓袖，右手提蟒，在第四声大锣中亮相，昂首阔步、目视远方、向上长身，然后抖水袖、撕髯，这种奔放的舞姿造型出场亮相，刻划出窦尔墩粗犷、豪放、勇猛的性格气派。
《御马》戏中有很多舞蹈身段，裘盛戎把这些舞蹈身段都融在人物的表演之中, 表现了窦尔墩
黑夜下山，翻山越岭，潜行奔走的神态。如唱到：“寻不着御马圈今在何方”时先两手交叉甩髯，然后双手拍掌后摊开亮相，这个动作速度快，拍手要“脆”,
表现出窦尔墩的焦急心情。听到“梆声”响后，在锣鼓经“大仓”中双手撕髯亮住, 在
[撕边] 中急后退又亮住，然后急回身望梆声响处接唱"耳边厢又听得梆声儿响亮”。在锣经
[五锤 ] 中后退侧身亮相听更夫说些什么,
当窦尔墩突然从更夫谈话中知道了御马圈在何处的消息后，又惊又喜地快步“圆场”追望更夫去的方向,
急回身念道:
"此乃是天助某成功也。”边念边舞，右手二指并拢指天，左手搂髯，收回右手拍腰部，念“成功也”三字时，左右甩髯，然后左手搂髯、右手拍大腿、翘起右大拇指以豪迈成功状亮相，从而以变化多端的舞姿造型，描绘出窦尔墩此时的兴奋心情。
下面接唱，“要成功跟随了他在暗地里埋藏”时，用右手撕髯，左手二指并拢从空中绕一个弧
圈，指更夫去的地方，抬左大腿将左小腿放在右大腿上，身子下蹲，在“跟随了他”的“他”字上
亮相，造型像金鸡独立，有一种雕塑美。显然此动作是从“盖（叫天)
派”武生戏《恶虎村》黄天霸“鹰展翅”的动作变化而来，使原本粗犷的花脸身段变得非常俏美。通过一连贯的动作造型，活灵活现地表现人物内在的心情，更主要的是使动作造型和人物情感融为了一体。
窦尔墩盗得御马后唱到“洋洋得意呀回转山岗”时，头高高昂起，右手拿着马鞭随着身子自然
地左右晃动，边唱边舞，将窦尔墩盗得御马后洋洋得意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裘盛戎在《盗御马》中的表演身段是融汇百家之长为己所用，一举手、一投足，都倾注了对人
物独到的理解，功架矫健浑厚苍劲，动作奔放细腻大派，身段优美神态生动，不仅动态见美，每一
个静态亮相也有一种雕塑美。所以广大观众都称赞裘先生是“活窦尔墩“。一九六二年我在北京展览馆看裘先生与高盛麟先生联袂演出的全本《连环套》可算得是千古绝唱。
京剧艺术流派的区分．唱为主要标志之一。裘盛戏先生在声腔艺术上更是融汇了百家之长，不
仅吸收了“金(少山)”派和其它净行的唱腔精华．还吸收了各名家老生的唱腔精华，结合自己的嗓音条件创出了“响堂挂味”独特的裘派声腔艺术风格。
如何理解“响堂挂味”的内涵?
过去的净行花脸发声唱法都是讲究实大声宏，发声以胸腔、口腔共鸣为主，演唱以响堂气势为主。裘派的声腔艺术，是裘先生根据他个人的嗓音条件和时代的发
展要求，根据剧情人物的需要，对过去净行的唱腔进行了改革创新，主要有这样两种特色: ( 一
)利用胸腔、口腔、鼻腔、头腔共鸣发声，既继承了过去净行演唱的响堂气势，又注重在韵味上发展创新，并使两者完美结合起来。( 二
)
把过去净行缺少变化的直腔直调，改变创新为高低迂回、细腻抒情优美动听的唱腔，同时又广采博取了各名家唱腔的精华，从而形成了含蓄细致，韵味醇厚，悦耳动听，响堂挂味独特的艺术风格。别开了铜锤花脸的新生面，创立了脍炙人口流传广泛的裘派声腔艺术，使戏曲出现了“无净不裘”的局面。
我认为裘盛戎在《盗御马》中的唱法既没有完全按铜锤花脸唱，也没有完全按架子花唱，而是兼容并蓄。如窦尔墩所唱：“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就是借鉴了老生戏《珠帘寨》的“叙一
叙旧根由”的唱腔旋律变成花脸唱的。《珠帘寨》的“李克用”本是花脸应工，谭鑫培先生改为老
生应工．这句腔可能原本就是花脸腔，裘先生将它又“接回了娘家 ”。
又如窦尔墩唱的“要成功跟随了他”的“他”字，就是运用了架子花脸的“炸音”唱法。我觉
得这个地方用“炸音”就是强调“他”字的重要性，只有跟着“他”(更夫 ) 走，方能盗得御马。
裘先生根据窦尔墩人物感情的需要还用了两个拔高音的唱腔，如“饮罢了杯中酒”的“杯”
字，先把“饮罢了”三字的唱腔节奏逐渐慢下来，稍停一下然后骤然拔起高音唱“杯”字，最后以
“酒”的开口音灌满全场，每唱到此时全掌声雷动。还有“闯龙潭入虎穴某去走一呀场“的“一呀”二字，这两个高腔演唱效果好，用的是地方，更主要的是有气势，唱出了窦尔墩盗马的决心。
另外裘盛戎在唱腔布局“章法”上，也非常讲究，特别强调了唱法七个字：“起”、“落”、
“顿”、“甩”、“滑”、“挑”、“绷”。
“起”, 是指全唱段的第一句，如窦尔墩唱第一句[ 西皮导板 ]
,“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这第一句唱得好与坏，直接会影响下面唱段的发挥和效果。所以一定要唱好，唱出剧情人物需要的气势来。
“落”，是指每一句唱腔的落音，一定要落得有气度，不能草率收腔，更不能虎头蛇尾。
“顿” ,
主要是指唱腔的节奏“尺寸”。如窦尔墩唱的二黄散板“自有那黄三太他与你们抵偿”的“与你们抵偿”几个字都要“顿”着唱或“跺”着唱，这样唱听着有力度又俏皮。
“甩”，如窦尔墩唱的 [ 西皮原板 ]
“指金镖借银两压豪强”的“压豪强”三个字的唱法就是“甩”的唱法，吐字方法为“抛出”,而且有声腔裹着，强调立音气势，表达了窦尔墩反抗的心情。
“滑”，如窦尔墩唱的 [二黄散板]“自有那黄三太”的“太”字，就是用了下滑音的唱法。
“挑”，如窦尔墩唱的 [西皮原板]“饮罢了杯中酒”的“杯”字，就是挑着的唱法。
“绷”，如窦尔墩唱的 [西皮散板]“闯龙潭入虎穴某去走一呀场”的“一呀场”三字，先把
“一”字咬住拖腔延长，等劲“绷”足了，然后突然一声“呀”出口，这个虚字“呀”，使“场”
字的出口劲头显得更有力量，表达了窦尔墩盗取御马势不可挡的决心。
这个尾腔要收得好、收得有份量，就和前面第一句的唱腔气势结合起来了，整个唱段从布局
“章法”上看也就完美无缺了。
以上七字演唱技巧，可以举一反三地运用，不局限于《盗御马》。除了对于传统演唱技巧的灵
活、独到的运用，裘盛戎先生还根据人物需要创造了一些脍炙人口的新唱腔，大大丰富了京剧净行
的表现力。
在学习裘派声腔艺术上，我通过演出实践，总结出了几条心得与大家共同探讨：
吐字通鼻力归头，响堂挂味剐中柔。
行腔归韵要讲究，巧用气口共鸣收。
以情带声声情茂，表现人物是追求。
（陈国光，湖北京剧团一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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