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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美文】的第
读翻译作品常常是个头疼事:缺乏好文笔带来的阅读快感,就很难做到孜孜不倦,需要不停告诫自己“此书很重要、评价高,应该读”云云,才能坚持下去。但读到兴味索然之时,感性免不了要揭竿而起,将理性打倒在地还要踏上三脚。
这样的交战也不知从小到大一共经历了多少番,最终的胜负则很明了:如今我于外国文学全无涵养,济慈(Keats)和叶芝(Yeats)还总傻傻分不清楚。一直到近两三年才发愤,觉得既然译作读不下去索性咬牙读原作,算是刚刚入了点门。
庆幸逢到好时代,不懂西方文艺也不为蒙昧,大可以坦坦然地阅读中国作品。要是早生个二十来年,海子、顾城那会子,中国的文艺界西学当道,大学生书架上摆的全部是翻译来的洋书,以我年轻时候傻乎乎跟人争短长的劲,估计得把自己逼疯。
再向大家提供一个细节,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时身上带着四本书,是《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德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无一本中国书——当年西风之盛由此可窥。
可惜多少年来西风吹拂下的翻译文学总也开不了花。由外文翻译而来的中文,最高的境界也就是“流畅优美”而已。领略过鲁迅的漂亮干练兔起鹘落,张爱玲的明艳端方光彩照人,区区“流畅优美”又怎么入得了眼呢?更何况相当大一部分作品还达不到流畅优美的层次。
翻译作品不好,这里面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以一流译者群与一流作者群相比较,前者显然不及后者的才华恣肆。这里的才华是指创造力,文字的驾驭力。我相信每一个翻译家都或深或浅地埋葬过一朵凋落的创作梦,然后才于花冢处植一株翻译的青青小苗。当然,很多一流作家也治翻译,但一流作家译作的文笔也多远远不及他的创作。
余光中自己写的诗里有无数佳作,像《蜀人赠扇记》啦,《珍珠项链》啦,《白玉苦瓜》啦,很多诗行读了就不会忘记。在书籍匮乏的少年时代里,我偶得一本他的诗集,如珍宝似的捧看,最喜欢的是一篇《蜀人赠扇记》,一首充满缠绵情思的长诗迤迤逦逦写将下来,近结尾处以四行规整的七字短句将漫溢的感情收拢住,方收拢,却又从末一行化用古典的长问句中喷薄而出。放敛之间形成巨大的艺术张力,曾令年少的我反复吟诵,不知倦怠。
但是,他的译诗呢?译叶芝的名作《当你老了》,最后那天马行空的四句,他的翻译是:
于是你俯身在熊熊的炉边,
有点惘然,低诉爱情已飞扬,
而且逡巡在群峰之上,
把脸庞隐藏在星座之间。
单看这译诗,真不觉得好。造作,不和谐,读起来也不上口。 只有找来原文〔1〕,再找来冰心等其他几位译者的版本对照了,才看出余光中花费了多少的心思。韵脚无误,句式也尽量保持一致。而且,译诗中略觉得碍眼的词比如“逡巡”,对照了原文才恍然大悟,原来它是 pace这词的最佳配对,余光中一定是费了好一番拣择,考究到了极致。
这也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原因了。即便译者拥有一流的文字驾驭力,他也往往会将这份才华运用在与作者的对话上,而忽略与读者的对话。或者说,他的焦点更多在原文与译文的横向关联上,而非译文自身的纵向演进。有时候,寻觅到一个精确无比的匹配,译者甚至明知它不合中文表达习惯,也还是无法割爱(这是我自己的经验,找到准确词汇太刺激多巴胺分泌了,抵抗不了!)。这大约也是为什么面对艺术作品,创作者群体和非创作者群体的评价有时会出现很大差别的原因。译者倘若存有自觉,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调节焦点,但完全纠偏也还是较难做到的。
而且,很多作家从事翻译,出发点就是吸纳外国语言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写作。他的关切根本就是在横的方向。
这倒是一个很值得推荐的提升文笔的方法:要想文笔好,外文学到老。外文系常常出名作家,这现象在台湾尤其明显,白先勇、余光中、朱天文、龙应台、陈若曦……统统都是外文系出身,中文系反而没出几位。中国现代作家群的外文水平也不低,很多人都兼事翻译。
翻译的过程,既提供细细体味别国语言特点和优长的机会,又可训练快速而精准组织语言的能力。
回到主题,翻译作品不好,还有第三个原因:
语言之间本就有难以沟通处,纵然是天才也无法弥接。海归或外企白领说话常蹦外文单词,你觉得他是在装 ×,但也可能真的是因为汉语中无对应的词。举个例子,像“impress”这么利落的中性动词,中文里就没有能与之匹配的。我做翻译时,有时按语境会译作“哗众取宠”,但总觉得贬义太浓;拔掉贬义的话就只能译成“给……留下深刻印象”,又嫌累赘呆板;“让人记住他”稍微好点,但不是每个语境都适用。我常常由衷赞叹 impress 真是个妙词,身段玲玲珑珑,却足堪大任,能准确描述一种极其普遍的人类行为 / 心理,而且看词面就能会意,发音又与词义契合。我要是有个词汇后宫,impress一定是英文宫第一贤妃。
再比如,双关用法也很难翻译。菲茨杰拉德据说文笔最佳,《了不起的盖茨比》每一句都值得背诵。这部小说是这么结尾的: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Current 有“水流”和“当下”这两层意思,在这一句中别具匠心地合二为一。汉语里却无法传达这份匠心,武宁坤译作:“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被推入过去。”台湾的乔志高译作:“于是我们继续往前挣扎,像逆流中的扁舟,被浪头不断地往后推。”两个流传最广的本子,于结尾处统统没有译出彩来。
又比如翻译诗歌,韵脚就是个问题。押韵是句与句之间的外交,太重外交,内政有时就难搞了。
由上看来,作家的创造力是靠具体的词与句来承载,每一词都有其明暗色泽,每一句都讲究快慢节律,且句与句之间还有彼此的应和反复。如果在这些具体的地方存在许多难以沟通之处,无法亦步亦趋地传递其妙趣,作品也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文学的光彩;也许它还建制宏伟且主题深邃,但要宏伟不如去读历史,慕深邃不如去看哲学,向文学当中寻觅,终有些缘木求鱼的感觉。
最后,还有个翻译姿态的问题。
翻译的“信达雅”三字箴言里,“信”字就那么当仁不让排第一吗?我们对于翻译对象,始终还是仰视的姿态,如迎圣女,绝不敢想象去轻解她的罗衣,如美国汉学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翻译莫言作品那样男欢女爱一场。德国汉学家顾彬说,莫言能得诺贝尔奖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葛浩文的翻译,他采用整体作译的方法,很好地规避掉了莫言语言的缺点。莫言小说的英文版我没读过,之所以愿意相信顾彬的说法,是因为一来顾彬一向靠谱,二来我从头到尾读了他的《蛙》,并浏览了他其他一些小说,感到以这些作品得了中国人引颈企盼多年的诺贝尔奖,倘若不是翻译为他大大增了色,实在叫人情难以堪。
其实这真的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作者难道不希望有优秀的译者来增加一些创造,为因语言转换而失色的作品补个妆吗?想那“信”字的当头一棒喝,丧掉了多少油菜花同学的“译胆”。而平庸的译笔,又败掉了多少读者对外国文学的胃口,从而辜负了多少殷殷期待的异国作者们。
当然,一路讨论下来,都还是将范围限定在好译者的诚心之作上,至于国内翻译界的种种怪现状,翻译作品的种种含混了事、逆天错讹、偷龙转凤、面目全非……那真是罄竹难书了,本篇也就不多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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