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衔夏小说的两点感受

文/唐诗人

李衔夏的小说令我感到意外，我一直以为自己会读到一些特别乡土、特别传统的现实主义的作品。但是，前不久通过微信中传出的一些片段，我发现并不是这样，这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就很想知道这个作家到底有一副怎样的文学面孔。也因此，这次研讨会我是特别看好的，最初叫我参加的时候也是毫无犹豫地答应了。但后面不巧，时间上与我很早之前答应的广图的沙龙活动有了冲突，也就特别遗憾不能来参与研讨。但是看完李衔夏寄给我的小说集后，包括他刚发的那篇《子弹做的刀》，有一些感触，于是写下来供参与研讨会老师们批评哂笑。

首先一点可能是很多人都会有的阅读感受，即李衔夏的写作不是纯粹讲故事，而是把讲故事作为一种思想的演绎过程。在讲故事与思想演绎这两者之间，李衔夏糅合得很精彩。比如在《加缪的人间》这篇小说里，这个题目本身就暗示了这样一种糅合。我们想到加缪，就想到存在主义、现代主义、荒诞派等等，是一种情绪性的东西，而“人间”，必定是落实在这块土地的事情，而作为中国作家而言，这块土地自然是我们生存其中的最为熟悉的土地。李衔夏这个小说的故事是很乡土，其中谈及的问题，比如乡村里质朴而野性的爱情婚姻，包括被害、上访与疾病、复仇，以这些元素来编织故事的小说太多了。但李衔夏找到的视角，或者说所渗透其中的风格，是新鲜的。也就是把一种存在主义式的生存感受和生命意义探问掺入其中，而且并不显得生硬，小说人物为何会有这种存在的探问以及他质询生命意义的方式也都是符合这个人物身份的，他并不是一种简单的传统与现代的掺和。而且，在作者不沉滞、比较鲜活的语言风格作用下，一种本来因为偏重内心叙事会显得沉闷的“存在主义性质小说”，在李衔夏那里，反而显得活泼、有趣，这是很难得的一个叙事能力。有这种叙事能力，我觉得这个作家就非常值得期待。

另外一点我最想说的是，我觉得可以从李衔夏小说来重新提出虚构的魅力问题。这些年谈非虚构很热门，这有它的必要性，即纠正一种过于密室化的、私我化的小说创作，让小说叙述重新回到现实社会、回到生活世界。但，过于偏重非虚构必然带来一种重新现实主义化的写作。今天很多人谈现实主义写作，其实是一种倒退，它是外力作用下的风格选择，而非文学自身、时代文化自身发展的逻辑。从这个背景来探讨的话，李衔夏小说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也就是另外一种现实主义，叫什么名字可以先不管。这种现实主义不是说那些可见的、表层的生活故事、日常现实、社会现实才是现实，而是说现实包括了各种各样存在形式的“存在”。比如二十世纪以来的各种科技因素、比如几百年沉淀下来的各种各样的思想观念。科技和思想本身也成为了我们今天的生活现实。而且很多思想并非是作为外来的、作为作家赋予自己小说人物的，而是小说人物生活在这个时代，他必然会接触到、会感受到的那些思想。区别这点很重要，否则就容易陷入概念化写作陷阱。存在主义思想、荒诞感受等等，这些情绪、感觉，不是作家自己套入小说人物的，而是作家也看到了、叙述成了小说人物自身必然遭遇的情绪、感受。

这样一点为何是在重申虚构的魅力？写出日常的、情绪的、思想层面的等等多维度的现实，这与大多数非虚构的不同就在于它可以看出这是在虚构。而且这是思想的虚构，这是将理念、思想和各种当代生活现实综合起来进行叙述的虚构创作。它不是复制某些书本上的思想观点，有不是简单地复制一种生活现实，而是从情绪、文化、思想、科技等命题中创造出全新的故事情节和营造出幻想的文学氛围等，这种叙事肯定是文学虚构叙事，我觉得这种虚构创作会是日后纯文学写作的一大风格类型。

这一写作类型，李衔夏《子弹做的刀》就可以是一种典型，这一故事没有了《加缪的人间》里的那个乡土故事外壳，但有着同样的精神、存在思考，虚构一个杀手爱上了自己要去杀的、想自杀的美人，这样一种看似复杂但其实很套路的人物关系，故事本身并不稀奇，但李衔夏肯定意不在编造故事，而是要阐述一些思想性问题。比如这里面杀手所思考、所纠结的自杀与他杀关系问题，以及与之相关的死亡、选择、爱情、欲望等等，都是一些无法给出固定答案的人性的、存在的问题，这种虚构，不仅考验虚构能力，更是在完成一种思想历险、精神挑战。由此我们似乎可以预见，如果纯文学要发展，要与各种类型小说、与电影、新闻报道，包括与哲学叙事、社会学叙事等等区别开来的话，这种思想型叙事或许是一个很有前景的未来小说类型。

按：本来唐诗人兄要来省文学院举办的《加缪的人间》小说分享会作评论嘉宾，但因为活动临时调整了时间而与他的另一个活动冲突，诗人兄非常敬业地撰写了一篇评论用于分享会时找人代读，此为该评。感谢！

唐诗人，江西兴国人，1989年生，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评论与研究、文艺理论研究，兼写文学、社科书评，偶尔创作诗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