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空》

文/李衔夏

1、观云常
    白云出现了。一只飞鸟迅速击穿虚渺的空气，像一柄剑，刺进棉花糖里。
    君子不器。云不是君子。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它的容器。哦，世上太多善意的陶术师，捏造出梦的形状。奔马、航船、一支歌、一张少女的脸••••••云在天上走，他们在地上随。
    云不是君子。云是种植在天空的君子兰，亭亭玉立。
    天空的森林。白雪覆盖的森林。飞鸟们从一个巢挪到另一个巢。
    仰望的头颅是朝圣的，心便是纯洁的。荡啊，荡啊，云是纯洁的摇篮。
    当你是经历久旱的农民，云就是甘露的期盼；当你是离乡别井的游子，云就是故乡的召唤；当你暴晒多时即将成为一块黑炭，云是一把伞，无线的风筝，背负太阳飞；当你偶尔倦怠于路途的风尘，停下来，抬头便可获得笑靥之花，漂浮的水分滋润敞开的心田。
    云无时不在。白昼，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黑夜，人们只欣赏明月与星辰，把云遗忘。每每此时，云是灰色的。它假装不经意地掠过月亮的浅笑，像美人掩笑的绸扇，羞涩动人，提醒人们，它的存在。
    视野的远方，一根拔地而起的烟囱指着云朵的鼻子，冒着轻雾。

2、空城记
    每片天空都有一座城。如果你是王子，你的公主就住在城里面。
    天空之城，你有这样一个向往，藏在最细腻的深处。你曾经在城市里逗留，不管是否生长于斯，你永远只是城市的过客。可能你游历过不止一座城市，但没有一座是你的天空之城。你说不清，道不明，你感觉到它的存在，现实的风景却无法让你联想。
    你不止一次，跃离地表，投向天空的怀抱。一次次地，你坠落下来。
    你不止一次，在梦中与之相遇。
    你踱行其间，摇着纸扇闲庭信步，脚边是轻轻的云雾，飘着薰衣草的香味。
    说不上缘何喜欢，也许恰恰因为里面空空如也。
    置身其中，你反而获得了充实。宁静、惬意、通体舒畅。
    现代科学告诉你：天空中没有雪山，没有神；天空中只有气体、水分、微尘；天空的外面是宇宙，天空属于地球，也是宇宙的一分子；宇宙中只有气体、水分、微尘，宇宙的微尘，有时巨大得让人类无法想象。
    你不甘心，你坚信半空之中的岛国，有人在等你，一座孤城，等你做皇帝。
    你呼唤道：别以为，我没坐过飞机！

3、思蚂意
    夜露清凉，薄薄地抹一层在草地上。仰躺在一片空旷之中，周遭的声响说不清道不明，时隐时现，微弱如一粒尘埃，烘托出更深的寂静。
    人世间的诸多不堪回首，此刻均一一涌现。刻骨铭心的优美旋律，让你措手不及。
    你把思绪寄居于星空，你的脑海也有一个星空。此刻，你关上了一道门。
    此刻，你庆幸于月亮离家出走。月亮出现只会徒增你的悲伤。圆的时候是一个人的脸，缺的时候是一个人的唇，一会儿向你笑，一会儿送你苦瓜。
    这个人，就是生活。直立行走的生活。
    星空只有星和空。可以说，星空就是你的完整视野。你不想看别的。你努力保持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的静止。事与愿违，你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正朝着一个深渊传去。
    密密麻麻，全是星辰。巨蟹座、水瓶座、北斗七星、九大行星••••••一颗就是一盏渔灯。太多渔灯，你反而丧失了前方。星点闪啊闪的，你不禁闭起眼神，黑暗中仍然感觉到它们的光芒，向你眨眼。你的灵魂被点亮了。再次睁开眼，星星不规则地挪动起来，碰在一起就弹开。整幅画面都在动，如烟花般绚烂，如烟花般让你感觉到冷下来的过程。
    星星是发光的蚂蚁。星星们是蚂蚁们。
    爬行、雀跃、不安分地躁动，像在热锅之上。你思忖，它们企图搬走整块夜空。

4、一个人的天空
    一个人的时候，天空完全属于你。
    它不属于太阳，不属于月亮，不属于星星，不属于一切悬浮之物。天空只属于你。
    你站在山岗上，头比平时略高一些，眼帘自然垂下，你大鼻大鼻地吸纳新鲜氧气，花香、草香、少女的体香，迫不及待涌进。湿润进入身体，幻化出海洋的倒影，你是冒出海平面的一粒砂石。虽然渺小，但也是一个独立的岛。
    一种前所未见的辽阔进入你的心，蔓延到世界边缘。
    你看见北极的一颗冰，南极的一滴水，珠穆朗玛峰的一缕带着远古盐分的轻汽。
    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失重。你想躺在天空的怀抱，摸一把白云的乳房，让曙光穿透指缝，分裂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芒。如果顺利睡着，你可以获得一张飞毯，但你无法进入梦乡。瞬时的疯狂、躁动，胸中似有万马奔腾。你多想有一方屋檐遮盖头顶！
    于是一座亭台出现了，雕栏玉砌，古韵犹存。童年常读古诗一二，不觉荒废多年，而对远逝时间的虔诚之心，如一豆青灯，亘古不灭。
    屋顶罩住视线，天空反而更近了。
    不再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云舒云卷、雷电交加。变化变成不变。瞬间化作永恒。
    举腕触及横梁，脚踏青砖，你就是盘古。
    这时，世界上第二个人诞生，你因此失去了天空。

5、阴晴圆缺
    如果你可以通过月亮的阴晴圆缺判断四季。春苗、夏花、秋实、冬土。
    如果月亮没有阴晴圆缺••••••
    夜色如酒瓶，风吹树梢，影醉，心也醺。微亮的远方，一株高于万物的银杉，顶端冒出一瓣新芽，那么鲜绿，天空被它泡出了茶香。
    笛声悠悠，传自何方？你想象素未谋面之人，轻抵笛孔的唇，优雅芭蕾的十根葱指，把心灵的哀怨输送到空气中。抑扬顿挫、断续高低、五音运转，皆是心弦。
    音乐如刀，割心无痕。
    往事两种：悲伤的，让人生疼；甜蜜的，让人更疼。
    时光不再，你错过了每一个昨天。
    任何事物何尝不是以各自的方式在阴晴圆缺。
    某夜，你的血液奔涌迅疾，脸色绯红。
    一夜之间，月神完成了所有蜕变。

6、咏蓝调
    一种蓝，从一个人的内心误闯入广袤的天空，成为无法抹去的底色。我恐惧仰望的人群，偶尔发现秘密。沉默也无能为力，这种蓝无处不在，袒露我的胸膛。
    多年后我才知道，人们根本对此了无兴趣。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落差如身高一样的俯瞰。他们用画笔向上蘸取天空的蓝，在图纸上绘染美丽的蓝瞳仁。
    忽略已久，天空之蓝渐渐遗忘了我的秘密。每次抬头，我总会窃喜，那不经意飘过的薄云是蓝色的裂缝。它试图回忆，却无人聆听。我忍不住唱出赞歌。这种感觉。
    就好像我用中文向一位法国女郎表达爱意，周边是一群哑巴翻译家。

7、晨光初现
    光明。温暖。充满希望。
    地平线透出第一道曙光，很快带出第二道、第三道••••••直到不能细数。一支支利剑击向黑暗，黑暗步步溃退。
    你的脸，与天地一色。
    周围的人都在沉睡之中。周围的人并不存在。
    就你一个人，看到了天地变幻，你看见了声音，卷裹在巨大的苍茫里。黑变白，这是道德的最高愿望。气定神闲下，你的内心波涛汹涌。双脚像两根铁柱，坚固地钉在地表。一股力量涌上来，填满躯壳，那种饱满充实甚至让你感觉死后身处一尊光滑细腻的瓷罐里。
    灵魂终于飞离皮囊，飞向光芒的核心，飞向唯一的光芒。
    这些年，你做着的事，无非就是缩短一些事物的距离。
    不可避免地，你同时拉开了另一些事物的距离。
    你无悔。真的无悔吗？
    许多人选择等待明天的晨光，更衣沐浴。你没等，你出手了。
    一颗流星划向旭日。
    人们对着不明飞行物许下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