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

 

我感到阳光寒冷起来。

这是仲冬的傍晚。如针的冰霜穿过时空、沙尘，

刺入万物的鼻息

和肌肤。拆迁后的盐碱路边，

 

母鸡拉开冻僵的翅羽，

将一群小鸡护佑在爱的襁褓之中。

那枯枝般的细腿伫立着，

仿佛古老的宫殿，两条有力的支撑。

 

尽管这肉体的宫殿简易，

漏风，无法抵挡住任何方向袭来的寒冷。

但它，却能让小鸡

尽享尘世的温暖，躲过仲冬的杀戮。

 

我感到了从未有的震撼

和敬畏。想起非洲贫民窟的食人事件，

我不由得

垂下了人类貌似高昂的头颅——

 

面对母鸡——

这仲冬唯一强大的温暖，

这兽性的伟大的母爱，

我已无颜提及人性的丑陋，甚至

 

忏悔和羞愧——

2020年1月10日

 

忏悔书

 

武汉陷入人祸的恐惶。

我们被迫关进自铸的笼子，成为最黑的那部分。

笼子之外，春阳依然温润慈祥，

而樱花，却要独自开放。

 

仅仅为了活着，

我感到羞愧。但为了羞愧，我必须——

忍痛饮下蝙蝠穴里漏下来的

一滴星光。然而，

 

丧钟为谁而鸣？!

一群热锅里还未来得及饕餮的蝙蝠

替我们道出了一切——

 

此刻的火葬场多么像

一座自掘的坟墓。无辜的亲人，朋友，陌生人冤死其中，

成了邪恶的陪葬！一阵阵阴风袭来，

我听见的哭声都夹带着怨气。

 

而更多的天使、英雄。

我多想为他们立一座永恒的丰碑。

丰碑上镌刻着：我们不仅拯救了患者，

也拯救作为人类的我们。

2020年2月6日

 

 

 

献辞

——悼李文亮先生

 

黑夜照亮你远行的背影。

五分钟的萤火。

五分钟的鸣笛。一条敬畏的道路。

 

扔掉训诫书吧！兄弟，

耻辱呀耻辱——但永不应该属于你。

真理和爱：一对孪生兄弟。

雪花、生命呼吸着你。

时针像影子追随着你，比狗还忠实。

 

当谎言的遮羞布撕开，

请相信。兄弟，

太阳将在你仰望过的

每一寸天空温暖， 死去的人性必将复活，

 

当你回眸的瞬间——

2020年2月8日

 

 

挽歌

——致夏思思及罹难的天使们

 

当彗星陨落，瞬间，

阴沉的大地步入更加阴沉。

我们垂首肃立在空旷中，但不敢靠近。

远方的远在为你送行。

 

与妖魔竞跑，与时间竞技，

你用生命赢得了对手的无上尊敬。

彗星光芒虽短暂，

但她身后却群星璀璨。银河：通天的道路。

 

永别了。我的天使，

凭借那陡峭的短暂光芒，

我看见春天已在你怀中盛开，

而脚底：根开始磨牙。

 

多么无奈却又

盛大的哀悼——武汉春雨如恸，

广夏万灵默哀！我慢慢靠近它们如同

靠近你不灭的灵柩。是的，

 

我垂首在天地间，

想让劲风刮折我多余的翅膀，

大雨洗刷去我人类的耻辱。阳光祥和走来，

我看到了永生。然而你的。

2020年2月25日

 

立夏

 

浮尘。无人播种机。

一群南进人埋首希冀之中。天上:

太阳一脸沙垢，

但照亮了每一颗凄苦的心。

 

我相信他们内心的苦

能酿造幸福。如同

阳光滤过浮尘，向初夏的万物投下

美丽的光斑——

 

甘肃人把自己从遥远的河西走廊

搬入南疆就如同

灵蛇蜕去旧我——

他们内心的苦能酿造幸福。

 

我看到了大地的执着。

我看到了一扇门。当黑暗洞开，

几对疲惫的瘦影走过夕光，

融入炊烟。我相信此刻：世界是幸福的。

2012年5月5日

 

六月黄昏

 

“咩——”。羊群扑入旧年的

棉田之中。像着火的饿殍跃入青色河流。

凉意从脚心升起，

晚霞舒展着田间、路边的卷叶。

 

绿色是打开夏日的通道。

每一处都那么生命，仿若众生血液里诞辰。

凭借头羊的凝眸我看见

蝴蝶追着草尖飞入暮色不见。

 

流连在羊群和青色间，

我像迷失的船桅找到避难的港口。仰躺着，

任凭繁星抵达天空，

信念穿过舵手失却的脑门。不远处，

 

炊烟翻过又一

白杨树梢与海天一色。麻雀交尾，

生产更多和美的梦。

2020年6月6日

 

春来到

 

生命之船再次突围。

我看见商铺。公园。道路。餐馆尽力敞开

生锈的环抱。人形的海面上，

喧嚣。尖叫。尖叫。喧嚣是此刻

更令人神往的底色，仿若春天，

百花斗艳，群芽拱土而出。

 

多么卑微而迷人的幸福！

——三二对老人相拥着长椅。

八七个孩子雀跃入玩具枪、泡泡糖。就连拾荒者，

他们的花脸也是风暴后的天空。

 

“封城。断路。测体温。

与隔离者交心。与虚妄者换灵”

我们驰援。恐慌。烦躁。

甚至会感到末日降临。但巨型的同心圆之外，

新冠状病毒正在逐步消亡。

 

“喧嚣。尖叫。尖叫。喧嚣”

天使走出防护服，勒痕。

宅家者。病人爬出病毒窒息多日的漩涡。

我看见的脸是风暴后的天空。

 

抛瞄。靠岸。我慢慢步入他们

如同步入闪电中出浴的繁花、群芽和自己。

垂首天使的甲衣，勒痕，

我看见人们的脸是

风暴后的天空：湛蓝而生命。

2020年8月27日

 

解冻的一天

 

解冻了。遗址醉在怀中。

但唐王城封存。

栅栏阻碍了探秘的脚步，像铁质口罩。

而生命永无止境，

我看见深入遗址岩罅的胡杨树根。

 

树矗立着，树冠伟岸成

幸福的巢，福址的祖国。我看见

麻雀、雏鹰、黑鸦栖息其间，

是光环普度下奔跑的汽车，人民和女儿。

 

然而西方，更多生命仍在病毒的漩涡里挣扎，

饥民死在发霉的米粒上。

但阴谋者仍在阴谋，在面具里徒增虚妄。

我看见一只俯冲的怒鹰——

 

“我们驰援，胸怀大道”

多么博爱的民族！如同胡杨撑开树冠，

为每一个生灵创下

避难的港湾——

2020年8月30日

 

 

香妃园赋

 

鸽子。秋阳。墓影。

朝拜人。香妃:

 

一条贯通历史，现在和未来的路。

 

而路上——

挤满了渴求的人。

他们肤色各异，但唇齿相依。

 

我有如此深切的体验。我看见

香妃銮驾穿越，

清王朝人：方一路平安。

 

而此刻。我虔诚在

香妃园中，看见天空镀上鸽子的颜色，

一条被挤破的路在恣意延伸……

 

瞬间感染。我们匍匐着

靠近。相互搀扶着，被对方的光芒照亮。

融而为一，

抵达鸽子的指引——

2020年10月6日

 

秋天的芦苇滩

 

秋风像雏鹰一样从苇丛里升起。

天空在脚下诞生。

八百里茫茫苇滩，像一个神秘老人托来

十月瘦瘦的福祉。

 

一条穿过苇丛的

盐碱路骑在羊背上奔跑，将牧羊人镀向高远。

苦难养翅，他们的脸是

大雨之后澄泽而生命的蓝空。

 

南疆的十月。正是芦苇展翅放飞的

更佳时节。苦难让世界醒着，

我听到栅栏里生活的“咩——咩——”声

和“农家乐”上空的麦西莱普。

 

这卑微而迷人的幸福。

唯有苇根懂得。我穿过城市的喧嚣，

慢慢靠近他们如同

抵达苇丛下泥土黑色的孕育。

2020年10月7日

 

 

水车吊上的建筑工

 

蛛王悬在半空捕食，

身体里抽出两根生活且生命的丝。

这丝韧性，牢不可摧，由汗血凝结而成。

祥云蹲在身边，像爱人

专注的守侯。神秘面含惊讶，

郑州瞬间长高。

 

地上花开。新生像秋天的蝴蝶

飞入爱的花丛。家长

忙着用手机记录。自愿者压下酸痛的双翅。

她抬头看见水车吊下，

天空又突然低了几公分——

2020年11月15日

 

坚守

两棵胡杨站成坚守。

生命在它皱褶的身体里流淌。不远处，

湖泊迤逦。一群水鸟是它

醒着的绚梦。地下，

 

根须像凿井的矿工。我看见它们

穿过阎王的围捕，然后

煅氧。取水。把营养

送上树冠，育肥一角干渴的蓝天。

 

这神奇的秘密，唯有

黄沙是解密的钥匙。胡杨拽死沙漠就像

根拽死黑暗。炼狱之后，

 

炊烟，犬吠，

汽笛交织着不断涌来。我看见

人间，又一处福址

诞生——

2020年10月27日

 

郑州一日

 

当我烦闷时打开灯。转瞬间，

我感到日子活了起来，

像僵死的人注入了神奇的药剂。然后放大，上升，

墙角的小苍蝇振了振羽翅——

 

栖息在楼群之间，

我感到人就像鼹鼠躲在洞穴里，

温暖，但阴沉令人窒息。

仅正午，有少许阳光

像害羞的影子从对面的楼顶掠过。

 

这小小太阳照彻着，

我在三十多平米的天地读书，写作，烹饪，

静候女儿像小鸟一样归来，

爱便掐灭了内心滋生的荒原。如同

 

郑州人民在现代文明里穿梭，

安享既定秩序。楼影下，

汽笛此起彼伏，商铺，摊点的叫卖声

淌着蜜。一群生活的脸，

 

一群勤劳的小小蜜蜂

飞翔在郑州的大街小巷。采花，酿造生命，

被对方的蜜吸引，

也被对方的光芒刺中——

2020年10月31日

 

浅泊颂

水面静寂。

像鱼群镶嵌在冰层中。

但生命蓬勃。浅泊边，

胡杨捋了捋干柴一样的札须，

冬阳便来到了。

 

我闻到了它身体里温暖的鸟鸣。

我看到了它脚边：死者迁居时遗失的朽骨。

而浅泊生命着向前，

是叶尔羌河夏日留下的丰厚财产。

 

我。棉田。飞鸟。狼

和羊群相继涌来，分享着自然每一滴恩赐。

泥沙创造了它。

夏日的漩涡创造了它。

 

而浅泊奔跑着，

远方。希望在它脚下诞生。

 

我。棉田。飞鸟。狼

和羊群受福其中。苟活。相互敌视又

相互搀扶。在浅泊的闪电中

孕育。完成生命的雀跃。

2020年12月2日

 

烤红薯的女人

 

时针又停留在了

深夜十一点。郑州早已在梦里攀登。

唯烤红薯的女人燃烧着，

驱散冬夜固执的寒气。

 

“烤红薯。烤玉米。烤甘蔗哟···”

录音喇叭像探照灯。

磁性的叫卖声是美丽的陷阱。我看见一个个

馋猫掉入。但更多的是孩子和女人。

 

这贫穷无法熄灭的

焰火从早晨伊始，燃烧到深夜。

温暖了每一个路人也被

对方温暖。我看见“的姐”嘴角流出灿烂的蜜。

 

但生活的果子荡漾着。

我们必须品尝。干涩，苦甜都是抵达味蕾的春天。

如同烤红薯的女人在

寒夜中搏斗，孩子的笑脸涟漪在胸中

 

就是幸福。深夜十一点：

叫卖的录音熄灭。三二颗星子跋涉在归途。

苦涩生活的脸进入，

等候再次照亮租房的窗口。

2020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