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两难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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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续——问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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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数日后,烟光凝而暮山紫。
在通往苏州的官道上,一顶四人抬的轿子由北而来,从轿夫及三五个随从的装扮上来看,应该是个大富之家。此一行人步履匆匆、栉风沐雨,像是连续几天在忙着赶路。
话说这顶轿子不偏不倚正好在盐帮总堂外落了下来。一个年过而立之年,体态健硕的中年男子,对守在堂外的兄弟称轿中坐的是曹先生的亲戚,请曹先生堂外叙话。
一阵传报过后,曹誉信步而出,乍见堂外一行人,他神色惊诧。中年男子对曹誉耳语了几句后,随即恭敬地掀开了轿帘,只见,坐在轿中的是一位妇人,虽年过半百,但温婉可亲、姿态美好,一身的雍容华贵之气。
曹誉躬身请出妇人,二话不说便将这一行人引进后堂,随后将这一妇人沿路带到乾隆的卧房外。
乾隆这几天的气色较之前好转了很多,也不像从前那样身乏体困了。这日,淮秀正坐在床旁和乾隆谈论帮中的盐务时,一阵敲门声由门外传来,二人都以为是春喜送药来了,所以只是应了声“进来” ,便接着谈了起来。
曹誉将妇人请进房里,二人穿过中堂,直接走进了内室。未待曹誉发话,乾隆就看到了来人,他大惊,接着面露喜色诺诺道:“额娘,怎么会是你,您老人家怎会到此处呢?”说着,便要下床叩拜。
是的,这位老妇人就是乾隆的生母,当今的太后——孝圣宪太后。太后因几日前接到了曹大人托粘杆处送到的飞鸽传书,信中曹大人将江南的种种据实以告,太后担心儿子的身子,所以秘密地在那敏和粘杆处的护送下来到了江南。
太后忙向前摁住就要挣扎着下床的儿子,心疼地说道:“皇上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么能下床呢,快快免了吧,额娘见你气色尚可,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
再说这一旁的淮秀,当得知当今的太后就在眼前时,她的惊讶不亚于乾隆,但稍叟,她便缓过神儿来,跪地拜道:“程淮秀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请太后恕罪!”
“程淮秀…”太后念着,这个名字她听说了很多遍了,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她倒要好好看看这是个怎样出众的女人,“这里不是宫里,起来说话吧!”
“是!”淮秀站了起来。
太后仔细地端详着淮秀,她阅人无数,但身边的淮秀却使她眼前一亮,肤若凝脂,貌美似花;眼若秋水,盈盈微转,最让人不能忘怀的是,娇美中却带着英姿勃发、飒飒柔情。她会心一笑,这样一位世间少有的美人胚子,难怪自己那个儿子会对她痴痴不忘啊!
太后这样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淮秀,着实令她浑身局促,有些站立难安,倒是乾隆看出了她的不适,忙急着打圆场,“额娘,你们这次江南之行是…”
“哦…”太后从淮秀那儿收回目光,“哀家有些事儿要和皇上谈谈!”
淮秀与曹誉自知太后的意思,行了礼后,他们就退出了房间。房中的乾隆母子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就步入了正题……
太后坐正,她打量着床榻上的乾隆,昔日那个雄姿盎然、气宇非凡的君王,眼前却是这般地病弱疲惫,完全没了往常的风采。本能的,她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额娘,是儿子不好,惹你伤心了。”乾隆愧疚地拍着太后的手背,“放心,您老人家不是看到了吗,我没事,就是要在床上休息些时日,这样也好,难得的偷偷懒嘛?”
知子莫若母,太后收住泪水,宠溺地瞪着儿子,“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皇上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责任了吗,你怎么能去挡那一刀呢?万一有个闪失,你让我如何跟大清朝的列祖列宗交代呢?”
唉,孝圣宪太后叹道。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多情种子,可不曾想过,这份情会让他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一听到程淮秀出事,他便放下繁重的朝政,马不停蹄赶来,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为她挡刀,难道真是“情到深处无怨尤”?想到此处,不禁的眼眶又湿润了。
乾隆不忍母亲再为此事难过,他想要劝劝太后,可竟一时语塞,毕竟这声声的肺腑之言,言辞凿凿,令他自己无力辩驳。他只是无奈地笑笑,“额娘,我只是…情不自禁!”
“好了,不说这些了!”老太后到底是心疼儿子,不想他神伤,故转移了话题,“哀家把袁太医也带过来了,一会儿让他进来再给你瞧瞧。这袁太医唤名袁焕,医术精湛,在太医局里稳坐第一把交椅。
乾隆点头,“儿子知道了,额娘,不知朝中的情况如何?”
“有左中堂及一些忠勇的老臣在,你就放心的养伤吧,哀家临来时已经对他们交代过了。”太后一脸的和颜悦色,“至于参与蒙克敦谋逆那一杆人,还是等皇帝回京后再定夺吧。”
“好。”乾隆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皇额娘这次来走得是水路还是陆路?”
太后道:“水路,船就停在渡口,粘杆处几人和随身的太监还都待在船上呢。”
从京城到江南,走水路的话少说也要不下十日,乾隆素来孝顺,想到太后为了他辗转颠沛,竟不由得自责心痛,“额娘,是儿子没用,还要你老人家为我不辞辛苦的操劳,儿子真是惭愧呀。”
太后的面上添了暖暖的笑意,“为人父母,替子女忧心是人之常情,皇帝不要太自责了,眼下咱们还是养好身子,速速回京的好,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你回去处理呢?”
乾隆对太后向来言听计从,他遂脱口道:“嗯,儿臣听太后的安排就是!”
窗外一缕残阳挂在半空,乾隆望着这一抹红失神了许久,是啊,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大清的江山还需要他,只是心底莫名的惆怅却令他阵阵的辛酸。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太后一行人已在盐帮呆了半月有余,乾隆的伤势也是日日好过一日,已经可以在两个人的搀扶下下床走动了。众人见此情形,皆大喜,而返京的日子也被提上了行程。
这日,盐帮大堂,众兄弟都各自忙去了。淮秀一人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着账册,却始终静不下心来。离别的日子又即将拉开帷幕,是去,还是留,她举棋不定。日复一日,她与乾隆的相处虽然表面上一如往昔,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心底的无奈与苦涩,只是她不说,他亦不知该如何问罢了。
爱之一字,几多滋味?心不动,则不痛,心若动,便是痛,虽然痛怎奈也再难以割舍!淮秀正自思忖时,太后的贴身丫鬟来报说老太后要见她。不容细想,她放下账册就朝后堂走去。
内室中,太后正独自品着茶,袅袅的茶香弥漫在屋中,驱散不去,萦绕身畔。
淮秀进屋正准备行礼之时,不料太后却发话了,“程帮主就免礼了吧,哀家说过,这不是宫里,不必讲那么多的规矩,更何况这里是你盐帮的地方,咱们真是叨扰了。”
“太后这样说岂不是要折煞淮秀了?”淮秀赶忙躬身回道,“您驾临盐帮,是我盐帮的荣幸,倒是鄙帮简陋,不周之处,还请太后见谅!”
太后满意地笑了,这些天她观察淮秀很久了,柔情中不失庄重,秀气中更夹着英气,更难得的是,一个女人居然把偌大一个盐帮管理的有模有样,其本事确实令人佩服。
太后指着身旁的椅子笑道:“快过来坐吧,哀家也算是你的长辈了,不知可不可以称呼你淮秀呢?”
“当然可以。”淮秀落座。
“淮秀,既然这样,那么咱们就说点正事吧!”太后脸上带笑,“哀家虽对你和弘历的事略知一二,却不曾细问。这眼看着就要回京了,本应该高兴才是,但哀家见他最近总是一人苦叹,神情中也带着落寞,想来想去,哀家认为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呀!”
淮秀怎会不明白太后话中的意思呢,唉,之所以在他面前避着不谈论北上的任何事,是不想再一次面对那锥心的时刻,虽然知道终会躲不过这一天。情是何物,为何总是剪不断,理更乱呢?
且说淮秀一直犹豫不语,太后却有些坐不住了,她叹道:“弘历本比一般男子多情,这个作为她的额娘我是知道的。一年之前他巡视江南回京后,就病倒了,太医说是哀伤所致,他病好后,如变了个人似的,很少笑了,到了夜间,嫔妃们的牌也鲜少翻了,就常常一个人愣在乾清宫独自发呆。哀家无法,只能私下里问一下同来的奴才,才知道了你们的过往。本想着时间可以让他慢慢地去释怀,可谁想,你们之间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许,这就是你与弘历的命吧!”
太后娓娓地道着淮秀并不知道的这些个事儿,可听在淮秀耳边,却是内心暗潮汹涌,疼痛不止。原以为,将这份情压在心底,不想在他的生命中添上不轻不重的这一笔,冬去春来,两两相望,他是圣主乾隆,她仍是盐帮帮主,可如今发现,仅是自欺欺人罢了。
淮秀聪慧,自然猜出太后告知这一切的用意,“太后,你的意思淮秀明白,只是……”她欲言又止。
“哀家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哀家不强求你什么,只是想你进宫陪弘历一段时间,只怕他回京后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毕竟他重伤在身,再不宜劳神了。天底下有哪一位母亲不为子女着想的,淮秀,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考虑一下,好吗?”太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这话正说到了淮秀的痛处,几日里思来想去仍做不了的决定,在太后婆娑泪眼的劝说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许久,她斩钉截铁,深怕再不说出口,又改变了心意,“太后,淮秀答应你就是。”
老太后由衷地笑了,“淮秀,哀家替弘历谢谢你了!”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命,如果这样能让四爷得到些许安慰,那么好吧,既然逃不掉,就让她程淮秀坦然地去面对这一切吧。
盐帮大堂,辰坤与李清风应淮秀之邀被请入堂内。
“兄弟,今个儿请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李清风、辰坤落座后,淮秀扬眉说道。
二人抱拳,“帮主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淮秀淡淡地点了点头,“我要北上几天,帮中的事情还要麻烦兄弟帮着打理一下。”犹豫半晌淮秀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既然答应了太后,岂有出尔反尔之理,现下,也是时候交代一下了。
“知道了,请帮主放心。”岑坤虽性情耿直,但看得明白,虽纵有疑问,却从不多问。
李清风微微一愣,良久后问道:“帮主这次去是……”
淮秀秋波微转,“进宫,四爷的伤是因我而起,我…总该尽些心力的。”
虽然料到会有这一天,但猛听到“进宫”这两字时,李清风的心里还是一沉,除了苦叹,还有一味的不甘心。这么多年的付出,虽不求回报,可当一次次的热情遭到拒绝后,剩下的难道仅仅是撕心裂肺的痛吗?自小与淮秀一起长大,淮秀说一不二的个性他是了解的,看来这次于公于私,他是没有说话的地儿了。
“多情却被无情伤。”李清风凄凉一笑,脱口道:“清风会打理好一切的。”
“好。”淮秀欣慰一笑,“等四爷的伤转好后,我就会回来,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如果帮里有什么事,那么就去京城的天宝盐站,我自会现身。”
“嗯。”辰坤领命,稍许,他犹豫再三问道:“敢问帮主,程淮海的后事,我盐帮该如何处理?”
这程淮海等手下众人,已于灵岩山一战被知府衙门全部关押大牢。程淮海自知大势已去,罪责难逃,便在几日前自杀身亡了。
淮秀听闻心中一滞,竟平添了些许伤悲,对程淮海她终是狠不下心置他于不顾,毕竟血浓于水,旧时的恩恩怨怨,只能随风而逝了。
“麻烦兄弟以盐帮大礼厚葬于他吧。”沉吟片刻后,淮秀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决定。
辰坤与李清风对视一眼后,点头称道:“属下知道了,一切照帮主的吩咐办。”
“嗯。”淮秀朝二人挥了挥手,“没别的事儿了,你们下去忙去吧!”
二人离座拱手道:“是。”
淮秀一人坐在堂中,她环视着堂中的一切,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不舍。她自嘲一笑,多年的走南闯北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触啊?兄弟之情,犹如咸盐,烈日之下晒出来,煎熬之中煮出来!无论如何,无论她在哪里,盐帮、兄弟,终会是她心中的一份牵挂。
暮色笼罩,盐帮的大堂中,淮秀一个人独坐在那儿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