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行车的疼痛记忆张佳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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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添加两个小的保护轮“t”字分岔没有塄坎张佳羽 |
分类: 散文 |
提到自行车,就不得不讲述一下和它亲密的“疼痛之旅”。那还要从我学着骑它说起。
兰州军区大院,是育我童少成长之地,也是供我儿时贪玩之地。我每天出门,都会碰到英武的军人,他们一人成标三人成列,我早见怪不怪。那时的我寻找快乐不输男儿,爬假山,上双杠,钻铁丝网,无所不用其极,巡哨的士兵怕我受伤,总是憋着一脸笑意的“恐吓”,还动不动将我从危险的高处抱下来。我一方面讨嫌他们多管闲事,一方面欣赏他们挺拔认真的样子。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大院里很多半拉子大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专属小自行车,款式好看,五颜六色。大人给刚学骑的“小大人”自行车后轮一左一右添加两个小的保护轮,这样对于新手来说,“翻车事故”几乎为零。而一些有模有样的“大不点”孩子,经过摔跤的“修炼”和“长记性”,已能轻松的驾驭双轮飞奔,根本不需要保护轮的呵护。他们总是与同伴相约晚饭后结队出行,风驰电掣地从像我这样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小白”身边驶过,那速度,每每能带起我的发丝。
夏天的某一日,我爸在我放学回家后送了件“神秘”礼物,说放在自家阳台。我迫不急待地冲过去揭晓答案——果然,一辆带保护轮的蓝色自行车!我满心欢喜,爱不释手,连吃晚饭都等不及,就央求爸爸先给我搬下楼去尝试两圈。坐在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上,即便不会骑,我也得意得头昂昂的,恨不得所有放学的小孩都别吃晚饭,赶紧出来玩,这样,他们就能看到我的新自行车了!
四轮车学起来很轻松,只要把好方向,基本骑两圈就会了。不论我多害怕,身子向哪边歪斜,后面的两个保护轮死死地撑着,助我保持平衡。我爸看我骑车还行,就放我自己在院子里玩一会儿,他上楼看看晚饭好了没。我们约定,十五分钟后,他下楼搬车。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内,我却出了意外。
刚掌握“简易”骑车法的我,心太热,不多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以为自己是骑车“天才”,准备抓住这晚饭前短短的工夫,好好炫耀一番新自行车,还有一试就中的车技。
军区大院的好处很多,安全,宽敞,平日几乎看不到卡车之类出没,小卧车也少,显得宽阔的路面很空,这给生长在大院里的孩子徒增许多“胆儿”,骑自行车会直接冲上主干道。于是,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儿,大着胆子从住宅区拐上主干道,并且从“龟速”磨合直接提速到了“猎豹”奔跑。
我兴奋不已,不停地蹬着脚踏板,心里一直念叨着“快点,再快点,不然小孩就要上楼吃饭看不到了”,小腿抡圆了蹬,忘乎所以地蹬,兴奋至极地蹬,越蹬越快,越蹬越快,以至于我的脚在蹬踏时已感觉不到链条的牵扯了,车子处于无翅膀飞驰状态。
这时候,任何些微的拐弯都回旋力很大。风在吼,铃在叫,车子在飞跑,车子在飞跑,开始颠簸厉害了,冲力太强飚飚飚,很难控制方向了,心里发慌喊糟糕……我用力把着车把,急得汗都渗出来了。
“害怕”这个词野蛮闪现。想刹住车,但又不敢一下把刹车闸捏到底,怕翻车。但,人在危难时刻,总会想办法自救,我也不例外。我自救的方法比较奇葩,想到了转弯减速法……要放在现在,我听到这个方法,绝对会把施行者嘲笑得体无完肤。可在当时,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主干道眼看到了尽头,出现“T”字分岔,有一左一右两个转弯,弯的弧度不是很急。我忽略了快速转弯也会翻车这一低级且笨蛋的技术操作。
我选择了向左转弯。车速飞快,耳旁有风的呼呼声。快,快!直路到了尽头,再不拐就上马路牙子,去撞大桐树了。我左手稍一用力,车身立马倾斜,明显感到右边的保护轮翘起来了!我的身体连带着车体,迅速往左偏离……呀,要摔倒了!怎么办?我不知道。脑子里嗖地闪出一句话:跳车。真是兔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头蒙。
我穿着短裤短袖,波灵盖、胳膊肘子都露在外面,摔一跤,肯定摔破皮。我很怕,下意识将车把抓得更紧,没敢跳。我始终和自行车连在一起,有点共存亡的意思。
这样,我实现了“人仰马翻”总目标,真切体验到了在惊恐中倒下去的全过程。我至今说不清,是我带着车倒下去的,还是车带着我倒下去的?总之,我已经以45度角旋转式仰视世界了。
往下摔的那一刻,我紧闭双眼,颤抖着大喊了一声:“啊——”然而,疼痛感并没有嵌入我的肌体,我根本就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怀抱里!
我以为是爸爸赶来救我了,一阵安心,想着:就算爸爸骂我,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是他女儿呀,他是我的保护神。可当我睁开眼,才发现不是爸爸,我躺在一个陌生士兵怀里。
我本能地哭了,他赶紧温暖地轻拍我肩,将我扶正立在地上,问有没有事,看哪儿不舒服,又走向道牙子,扶起了我的自行车,擦了擦上面的尘土。我垂泪两行,也不知在哭什么,哭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摇头。我透过泪液,分明看清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肘子撞破了皮,红红的,好像有渍渍的血渗出来。
士兵再次确认我没有受伤后,便蹲下来安慰我:“小姑娘,哭鼻子就不好看了,在军营里长大,就要像我一样勇敢。”他用力挥了挥受伤的手臂,“我哭了吗?好了,慢慢骑啊,找你家长去吧。”
听了他的话,我确实忍住了眼泪,抽抽搭搭地被他扶上自行车。临走前,我只咬着嘴唇,向他摆了摆手,连句“谢谢”都没有说出口。他回应我的动作很有范儿,将手举到和脸平行的位置,用力顿一下,既不是军礼,也不是少先队礼,应该是他自创的逗乐礼。这礼简单而明了,管我看没看懂,他迅速放下去,还原他应有的严肃,迈着标准的军步,走回到转弯处的那个岗亭,继续执守。
我回到家里,没敢向爸妈提及我摔跤的事情。因为,我怕他们责怪我兴奋过头,慌里慌张,不讲安全。但我又忘不掉这件事,一直在想,那个岗亭里站哨的士兵,是用了多快的速度跑过来帮我?他距我出事点有十一二米,他长着隐形翅膀吗?他踩着风火轮吗?他有马踏飞燕的神技吗?我怀着一万分的敬意感激他,感激他眼尖手快,感激他恰到好处,将素不相识的我保护得那般好!我也在心里种下一份愧疚,没有将那句“谢谢”说出口。
到现在,我每每想起抱我的士兵,心里总会因为懊悔而隐隐作酸。这是初学自行车的留痕,带给我没有身体的疼痛但因内心的谦疚而疼的记忆。欠人家一个“谢谢”,却始终无法归还。
后来的疼痛记忆,就要归功于我爸爸了。
2004年那会,家长骑自行车送小孩上学是非常流行和普遍的。自行车后座上,加装了各式各样的小座座,有带靠背的豪华版,也有只放个海绵垫的简约版。我坐的那种,属于简约版的。
那时候,我妈接送我上学和放学的次数最多,偶尔才会轮到我爸接送一次。在我印象中,我爸属于想和我亲近却找不到合适契机的“粗线条”,所以总是格外重视他的接送机会。但是,不得不提的是,尽管我爸格外重视,因为心粗,总是好心办坏事。
小孩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总喜欢歪着头和身子看车轮是怎样转动的,看着看着,腿就蹬偏,脚就不明不白地卷进车轮中去了。
曾经看过一个网友爆料,说他爸接他放学,他的脚卷进了自行车后轮中,他爸忽然觉得蹬不动了,还以为遇到塄坎或上坡了呢,于是站起来蹬,全身力气都用上了,疼得他尖叫,他爸才反应过来。笑过别人,再看自己,这种悲催的“夹脚事件”也如出一辙地上演。
有天下午放学,我爸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到校门口接我,我一出来,就看见我爸一只脚点在地上,一只脚踩在脚蹬上,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向我示意,拍了拍后座上的小海绵垫,语气轻快地说:“上车。”我利索地爬上去,却不断扭动着腰,和左右分别的同学打招呼。我爸提醒我坐好后,左摇右晃地起了步,歪歪扭扭地向家的方向骑去。
快到军区大门口时,我爸职业习惯,也出于对哨兵的礼貌和尊重,离黄线很远就下了车。我坐在后座上,专注地低着头,看车轮如何滚动,还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声音到底是从车圈发出来,还是从车轴发出来?看着看着,我就不安分了,东摇西晃,右脚前半截脚掌不知怎么的吃进了车轮里。
伴随着瞬间袭来的疼痛感,我觉得我的脚要被那一根根细直的辅条绞断了!而我那“粗线条”的老爸,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依旧推着车子大步流星的前进!他很军人,目不斜视,步伐铿锵,根本不理睬车后的我。
我疼得大叫起来,我爸这才激灵一下,停住车回头询问:“咋啦?”“我的脚……”我说了一半,疼得说不下去。爸爸神情一下子吃紧起来,扭过脸来向后轮看。看到我的脚卷在车轮中,他着实吓坏了,赶紧把车支好,慌里慌张、惊慌失措、着急忙活地扳车瓦圈,框车辅条,拼了全身力气,帮我把脚从车圈中抽了出来,还把我夹变形的鞋脱下来查看伤势。他看到我脚面有点红肿,那心疼的表情,快把整张脸揉在一起了,像揉皱的一团白纸。
他再没骑自行车,一边安慰着我,一边推着。回到家,我爸被我妈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他哑口无言。他乖乖陪我妈,带着我上医院检查,拍CT,看B超,确诊无大碍,只搓伤肌肉没伤骨头,瘸几天就可痊愈,爸爸才长出一口气。
不过,那次我因祸得福,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全套服装的芭比娃娃。
接下来,我要说的另一件疼痛史,也与我爸骑车送我有关,那简直就是疼痛加惊险了。
有过上次夹脚的教训,我爸再送我上学时长了个心眼,他一边骑车看路,一边和坐在后座的我说话。你带水了吗?老师表扬你了吗?这周挣了几朵小红花?……这样一来,可以随时判断我的声音变化,掌握我在后座的“活动”情况,还可以拉近亲子关系,何乐不为呢?
秋天的一个下午,又轮到我爸送我上学。我背着书包坐在后座上,秋风扫黄叶,我花开手指扫叶影。一路上,我和我爸谈天论地,你一言我一语。谈吐间,我仿佛看到了路旁的树叶中,阳光渗下金灿灿的诗句儿,随风舞动。忽然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温暖,古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啦,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啦,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啦……所有背过的诗句都跳出来助兴,所以我的心情格外明亮。
我爸见我快乐,他就快乐。快乐之中,他总想为自己节省点时间处理军务,好像他比司令员还忙,军区离了他枪就拉不开栓,炮弹就上不了膛,坦克就喝不上油,演习就开不了幕。他征求我意见,准备走没有车流的人行道上送我去学校。我有啥说的?听大人的呗。他就选择从老式人行道上骑车过马路。
那个时期的人行道,并没有现在这种红黄塑胶相铺的平软,道面是由六边形小灰砖拼接而成,年代久了,高低不平。冬日雪天,如果独行,平衡技术掌握得好,能一路滑着回家;夏日雨时,砖块如潜伏着的地魔一般,稍不谨慎,就会踩到一个“活动分子”,瞬间喷你一身泥水,只好自认倒霉。
自行车行在又滑又颠簸的人行道砖块上,我爸因为颠簸的缘故,有点掌控不好车头,总是拐来拐去。我坐在后面晃得厉害,不由得抱紧了他几分,生怕把自己颠下去。
人行道尽头,有个与大街对接的缓冲坡道,没有塄坎,下了坡就能过斑马线。我爸停在坡上半支着车子等待红灯,我也放松了许多,松开他,自己抠起了手指头玩。
绿灯一亮,我爸忽然如离弦的箭一般,猛蹬一下脚踏,大发力地冲了出去。此时的我,哪有时间反应得过来,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劲儿闪了一下,直接倒栽葱般的翻在了人行道的斜坡上!
由于背着书包,背部没有直接摔在硬梆梆的坚地上,只是后脑勺说不上轻重地磕了一下。
车子出去了,我样子摔惨了,像一只翻着肚皮的龟,痛感加懵感如恐怖分子瞬间袭击了我的主脑领地,我半天翻不过身。
再看看我爸,已经风风火火地骑到了马路对面……他居然全然不知我还摊在马路这头等待“施救”呢!
还是马路对面一位老大爷拦住我爸,指着马路这边摊成一张饼的我急切地说:“你孩子掉了,你骑啥呀骑,骑空车上学校啊!”我爸一脸不相信,扭头查看,妈呀,还有比这马大哈的吗?女儿躺在马路对面,我骑的哪门子车呀!这家长当的……飞机上挂电壶——讽刺意味的高水平。
我爸魂儿都快吓飞了!车子一丢,赶紧跑过来扶我。他扶起我,斑马线上的红灯亮了,所有停在马路上的车动了起来。如果再晚一点,我就有可能被某辆靠边行驶的哔哔车从腿上、胳膊上或其他部位轧过去。
按理说,我摔成这样,就应该把我带到医院检查检查,然后带回家休养一下。我那“粗线条”的老爸呢,简单护理了一下,又把我抱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匆匆向学校骑去……
你以为这就完了?不,并没有。
这件事发生约模一个月后,同样的自行车,同样的人物,不同的场景,又一次“生动”地上演了“丢人”事件。
那天,我爸接我放学,内心很是不安,接上我后,推着自行车走也不是,骑也不是。在我几经表态和劝说下,我爸问我:“你不怕吗?”我答:“怕啥?坐爸爸的自行车,得意。”我说的是真心话,有爸爸来接我,我还是很乐意的。我爸个儿高,穿着军装,那神气样儿令我牛气冲天,在同学面前很有霸气。
我爸最终决定,吸取教训,慢慢骑,稳稳走。刚开始还好,他确实很小心地骑,用一句我后来学到的成语形容,说谨小慎微一点不为过。我们背对着夕阳,那黄昏的彩光在地面映出我们长长的影子,就像我骑四轮车那样,影子像两个保护轮一样在两边守护着我们。
还得穿过两条马路才能到家,我爸急性子又犯了,说大道上人多车多,走大道拥挤、磨蹭太耗时间,他手头还有材料要完成,决计抄小路回家。
小路很安静,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极少有机动车出没。可小路有一点不好,就是路面陈旧,不大讲究美观平整,总有高出的塄坎或凹下去的洼坑。我爸骑车带着我行在小路上,我能明显感觉到颠上簸下的起伏感。
前面有一条“昂着头”的塄坎,我坐在后面也能目测过去,好像是柏油夏热冬寒形成的涌流断裂层,如果自行车要过去,就必须发点力。我爸瞅准发力点后,又像上次过马路一样,猛蹬一脚。不过,这次的我可长了心眼了,稍稍将身体前倾,抓紧我爸的两只裤兜边沿,没有出现闪失。
我为成功配合展露得意之色,却忽略了加速后要过塄坎的剧烈颠簸。就那么一瞬,我觉得我的身体到达了巅峰,变轻了,抛起了,仿佛能够着头顶树枝上的叶子了,然后急速下坠,哎呦!又以“老龟打挺”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我爸听到“咚”的声响,心里一紧,急忙停车,但早已来不及了……
当时,我爸下车扶我的表情,我至今印象深刻,他的脸上直截了当写了几行大字:以后打死也不骑自行车了!这哪是接我闺女回家呀,是接她受罪啊!他的眼眶湿润,心疼的颤,两片嘴唇在抖动。
好在,我大吉大利,摔罢无大碍,只是受点惊吓,受点疼痛,起来又是一脸阳光。这,让我爸心里好受了许多。
——这就是我与自行车的亲密史:一次骑车摔跤记录,一次坐车夹脚记录,两次坐车“落马”记录。哈哈,到现在,共享单车甚是普及,我偶尔会在朋友的极力劝说下骑上那么一段平缓的路径,但绝对不会一路向终。我患了“恐车症”。
有时行在路上,看见那些骑自行车的少男少女,有说有笑,清风拂发,透着说不尽的活力,我好生羡慕。而我,只有和我爸说起那些年的骑车“囧事”,才彰显青春生动状态,笑翻了天,活力四射。
如今,搬出兰州军区大院已十一二年了,每每到了农民巷、南昌路,回眸一望,哦,那自行车的辙印,仿佛仍然通向院内,前头蹬车的是我爸,后面坐车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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