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张佳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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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咬咬虫那样打理打理两鬓一身发蓝光的西服专门拽扯我的长发张佳羽 |
分类: 散文 |
1
这是已亥年正月十五过后的第二日晨,我赖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昨夜做了一个长长的撒欢梦,做得我浑身乏累。闹钟里的打鸣鸡叫了一遍又一遍,我装作没听见,就那样半睡半醒着,胳膊伸出被子外,做抱月状。
母亲叫我:“再不起床,上班就迟到了。”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果然比往常晚了二十多分钟。伸了两三个懒腰,极不情愿地起身,磨磨唧唧的。
长发扑了一脸,指头像篦子一样插进去,挠了挠,向后拢了拢,罢了罢了,要洗的头,不洗了;要吃的早点,不吃了;要搽的鞋油,不搽了。真的没时间了,连画妆的工夫都没有了,简妆出行,只能这样。
昨天,听了母亲的规劝,气温虽然稍有转暖,但还是寒气大于阳气,讲究春捂秋盖,减少疾病。有句话叫:母亲总觉得你冷。结果,肥大的棉外套像围宴的火炉子,那个热呀,脸红扑扑的,前心背后汗渍渍的,在办公室还不能说,只能忍着。
今早第一要务,衣服要换单。拉开衣橱门,挑来选去,红色短羊绒服配棕黄拉风裤,感觉不错的。围巾,免了;手套,免了;隐形护膝,免了。立马感觉冬天过去了,我要走在春天里。
2
依旧是坐112路公交。依旧是出小区后门,过南河道桥,从起点站乘车。依旧是经过十字路口,绿灯行,红灯停。
不同的是,红绿灯的颜色,好像明亮了一些,精神了一些,不再蹴头缩脑。
南河道桥上的风,就着一口河粼,像咬咬虫那样,浅浅地咬你的皮肤,有些微凉穿透衣服,但打不起激灵。
头顶。偏东,闪着一粒冬天叫做“寒星”的星星,我现在叫它启明星,不见了刀光剑影的逼人寒气,多了娥娜娇羞的亲和柔气;偏西,挂着一盘冬天叫做“冷宫”的圆月,我现在叫它银盏,不见了嫦娥锁眉的清冷,多了玉兔嗅菌的乖巧。
东天,像雨刮器刷过一样,蓝得有些深透,三四架喷气式飞机从北向南划着空中斑马线,天上出行也要讲交通规则。
112路停在站牌前,司机看紧了一冬的车门,现在青年起来了,有人没人都胸襟敞开着,显得朝气。
我腾腾地上车,扫码,就座。车上人不多,七八个。我挑了稍靠前的单座坐下,见前后有窗子牙了小缝儿,伸手试了试,没有穿骨的风进来,也就由了它去,不费力拉合上。
沿途各站,陆续上来很多人,如我一样慵懒的背挂“小书包”、着急忙活去上班、成色很足的“老女生”居多,望一眼脸上的毛糙样,就知道春梦拖人迟,仓促弄人乱啊。我窃喜,自己并不孤立,这么多同类项可合并呀!
不时有窈窕淑女上车,刚刚站稳,就对着车窗玻璃上那若隐若现的自己的影子,左瞅瞅,右瞄瞄,眼珠向上翻翻,向下转转,抖抖前刘海,打理打理两鬓,抿一抿红嘴唇,总觉得唇膏没有涂抹均匀。
条件反射,看得我心里也揣揣不安,歪着头,从窗玻璃上审阅自己。还没看够,我到站了。
已是7点半。抬头一望,月亮西撤的速度快得惊人。天色明亮得穿城,月色由深变浅,且浅得失去血色,没有光泽,像被橡皮擦擦得留下白惨惨的印痕。明明早起初看,它是浑圆明亮的,现在再看,被晨光冲淡得十分残缺,朝西的那边少了一大块,显得有些毛边。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欲使自己无可挑剔。吭吭两声,甩甩长发,挺挺脖梗,像坚定的锡兵,心里喊着一二一,开步向前走。
3
市中心,温度明显比市郊高,敞亮地走一走,格外舒服。风很细腻,黏在脸上、手背上,像走夜路归来的猫咪的绒毛,末梢蘸满月色的凉气,却无法书写远暮的深层次感,刚有了些许的微栗的感觉,很快被环卫工一帚一帚地扫了去。
衣服穿得恰到好处,步子迈得轻快。外面的微寒攻不进来,里面的体温跋扈不出去,空气保持中立。
街道烂熟于心。不看脚下,也知道哪里高,哪里低,哪里有个井盖,哪里有个略高于地面、专供夏天安插摊位伞的钉巴,哪里有棵老树桩,每年春里向天发芽,每年都没有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但从不灰心,依旧春来发几枝,给除草机找点活干。
读者大道旁,几株长空、长炸、长成残次相但很老祖宗的巨柳,各自站立的姿势十分各自,但老态龙钟的本质完全相同,感应春息的神态完全相同。老眉老眼的,头上扎几条长长的软枝儿,垂挂在那里,摇摇摆摆,发淡淡的鹅黄,凸交替攀爬的芽苞,一股不服老的精气神儿,向春天率先返老还童,比泡桐、槐榆、椿桑清醒多了。
我驻足敬望老柳,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都知道神话故事里董永的媒人是谁。老柳不言,十分心知肚明,晓得春天啥时候到来,喜鹊啥时候为七仙女夫妇搭鹊桥。
果真有喜鹊在草坪里蹦蹦跳,一身发蓝光的西服,洁白的衬里。它看了看我和行人,叫几声,清脆喜庆。我们向它招手,它也不慌张,自顾自地从草缝里觅食。不远处还有三两只灰杜鹃,是一家人吧?在树枝间召开家政会,说着旁人听不懂的鸟话。
走在靠近黄河边的道儿上,久了,脸面还是有些冻不擦擦的红,露在外面的手指还是有些凉生生的冷。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可鸭子穿着鸭绒服啊,耐寒喜水。人呢,有几根栽丝绒似的汗毛,还刮个干净,薄皮桃一样的皮肤,怎能不遇见河上的寒气就发紧……
远眺兰山,一度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从大年三十立春到现在,才半个月工夫,盖雪的厚棉被拆了,标志过冬的银服脱了,像个肩宽体壮的男人似的,袒胸赤膊地立在那里。
4
平凉路从南昌路交汇处至滨河路接口段的街道旁,高高的槐梢上,春节挂了许多红枫叶、黄枫叶的灯饰。早晨7点半前后望去,树清晰地列队站成左右两排,每一根虬枝都自由地舒展着,努力触摸曙色里明亮的空气。红枫叶和黄枫叶由内向外喷着郁色的亮,像极了天上的街灯,既不刺眼,也不困盹,透着一股小清新。
到了下午3点多钟,漫空无云,西往的太阳斜斜地照来,那一枚枚真似假时假亦真的枫叶油色发亮,看上去暖暖的,像活了一样。它们黄的枫叶与红的枫叶若有福之人肥厚的手掌,高空晃着千秋,欲用这种方式靠近,亲切地相击。
在春色开始明艳的白天,它们断然抢夺了入夜的光彩照人。这是寒冬里不曾见过的景象。记得深冬的昼间路过,看树上,有饰物在晃,但冻得发僵,肤色暗然,表情麻木。唯到了夜间,一供电,它们才略略热腾起来,像冰镇的鱼解冻,慢慢地鲜活,有了灵性。
天水路从金城宾馆至读者大道接口段,道中的花坛里,植了一批中不溜的银杏,春节期间全部佩上黄亮亮的圆叶形灯饰,晚上,若兵阵,一个排一个排的金树列队集合,站成迷人的“停车坐爱杏林晚,霜叶黄于秋菊花”的美妙景象。
现在,翻过梦的一页,暖阳高照,被装饰了的树明媚起来,真若乔木到秋黄,满目披金甲啊!它们黄得独树一帜,黄得巧借阳色,黄得此一簇彼一簇。这,该是早春的物化吧,赋予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一生命,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使自己的画轴展开,释放绚丽夺目的光彩!
5
入夜,回到小区,母亲早做好晚饭等着。两菜一汤加过正月十五蒸的麦囤、水龙、看明小鸡等颇有讲究的花馍,胃口大开,一连吃了N个,有些坐不住了。
向楼下张望,华初早已初上。母亲的小区姐妹们已在微信上呼叫:“下楼跳舞喽!”我也穿得简便些,下楼散步、跳绳。
小区的院子很大,四幢楼围边建,空出如来佛掌一样的大花园,与每幢楼下的小花园勾连在一起,如在野,如在皇家园林。人行道很宽阔,半边铺红砖,半边铺黄砖,只许脚步行,不许停放任何机动性轮子,那怕是小小的共享单车。
空气格外清新。夜风吹在脸上,专门拽扯我的长发,一会儿向左飘,一会儿朝右飘。我不停地归拢着调皮的它们。
路灯很中我的意,古装古色。黑杆儿细溜高,差不多等于两个半我,肤色与夜色特有溶解性,只显得那柱儿黑得实一些,空气黑得虚一些。灯罩儿是宫灯状,被磨砂过,内置灯源打出的光柔中带淡,让你看物有朦胧的童话感。不论眼睛盯在路灯上,还是路灯晃在眼前,都没有光的芒刺感,看上去很舒服。
架设在院子里的几排红灯笼,仍然红彤彤地照着。贪玩的风拽着绳儿使劲摇,灯笼就在挂绳上跳舞。每个灯笼下方,一团放大了的亮光,有的在冬青里忽闪,有的在道砖上忽闪,像打着一管管电量不足的手电筒,来来回回地寻找失落的东西。
在院子里绕行,越走越得劲。趁这工夫,煲一顿电话汤,像一张被唱针划着的唱片,围着中心花园转,有滋有味儿。没有人想看清你是谁,只有你知道自己是谁。
走着走着,走热了,上楼,看我喜欢的《人间世》,那都是苦难的纪实。愿苦难的他们和她们,随这个春天的到来好起来,若不能好一世,那就好这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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