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阴沉的天落了几滴雨。备了雨伞，终归从包里没有拿出来。雨稀稀拉拉，偶尔落进头发，有一点温温的微凉。这种凉，轻轻触摸一下头皮，就结束使命，过后令人不再思量。

　　生怕雨情加大，脚步比平日快了许多。到环岛西口车站，总共不过二百赢步，走得人出了汗。站上的候客已经很多，蓝色站棚再展翅欲飞，也容不下这么多人，顺着街边的道牙子，长长地站了一排，至少有七八十枚吧。

　　车站就设在街口，离人行道不远处。恰到晚高峰，有点堵。红绿灯闪不过行人的急，就在欲变未变之间，人们按捺不住并跟而立，脚步如开闸的水，席卷而过。城市猎人和雅宾车都望而却步，纷纷礼让。一拨行人漫过去，又一拨行人新聚道边，东张西望，跃跃欲试。

　　公交车笨拙得厉害，在人与车交混处，明显不占优势。只听嗡儿嗡儿地加油起步，宽大的身子老牛爬坡一般，挪动缓慢。刚激动得吼起来，扯开了声调，还没吼上去，车身摇两摇，又趴下了。司机不停地放气。再放也动弹不得，独闻一声叹息接一声叹息。

　　候车的人伸长脖子，向西，瞅长街的天际处，有无自己盼望的结果出现。一辆白底红边的1路开过来，牵引了一部分人，拥挤上去;一辆深蓝如鲸的109开过来，候客中又有拔了寨的，紧紧相跟挤了上去;一辆新蓝明澈的138开过来，精致的样子翘首着新能源，再招一部分人奔过去，踏阶而别。就是不见115。

　　远处，长龙似的车队中，又飘忽着一辆公交，大象漫步一般向车站抵近。候客都很期待这班车是自己想要的。悠悠地开过来，噢，一辆加长1路，又大气又霸道，怎么看，都有大哥风范。市里的公交车群中，很久不见这样的大块头来作大哥了。坐1路的人真有福气，车次真多，还宽敞。

　　左等右等，许多人等得脸色都不好看了，举头望望欲零还住的天，歪头瞅瞅长街上如坐传送带的车，好烦啊，慢吞吞的车流中，就是不见115的面。它到底怎么了？爆胎了？短路了？乘客煮沸了？前车后车拥抱了？还是……

　　足足等了12分钟，115不急不火地来了。真想奖它一脚，你好磨叽啊！拥向它，爱还来不及呢，踹坏了还得等，能够接纳我们，已经阿弥佗佛了。

　　12分钟，攒了一大群人，这要是开银行，赚大发了。可这是载人，够受的。别的车都讲超载，从没听说过公交超载。有时，车厢里摩跟接踵，连座位都快挤得抬起来，女人的胸挤平了，小孩懵懂的脸挤哭了，前后门都快挤破了，也没见交警过来开罚单。

　　今天这情形不大妙，接低年级学生放学的特别多，还有一眼看上去很斑驳的老人，稍有乘车常识的人，也别上纲上线地说什么文明素质啦，核心价值观啦，有碍市容教养啦等等，就人最起码的善念来讲，谁好意思和他们争抢？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福气藏在听天由命中。

　　费了好大的劲，才上了车。根本不用瞄两边稀疏的座位，能在过道某一狭窄处站稳当了，就多谢四方众乡亲。车厢，提着一笼子向上人头，每个人的身子，都粘连在一起。就是原地转动，还得不停地絮叨“对不起”，生怕挤了别人不该挤的地方，惹人家不高兴。

　　热啊。每个人的体征，就像煨着余火的炉子，浑身散发着贮藏不了的、向外喷射的不见光焰的热能。一碰，热贴似的，迅速透过你的衣服，直扑敏感的肌肤。热的扩散效力极快，由点及面，热得人喘不上气来。想不碰别人，或不让别人碰，这道单选题选不出合理答案。汗从身体的所有部位蒸发，不听人劝，任性放肆。

　　腆着肚腩的老男人、小男人，脸往地上一甩，不要了！想告别哈哧哈哧大喘气，就原始部落一回，敞开衣摆，露出似孕的巨肚凉快凉快。肚圆如瓜，如锅，如鼓，看着都累，都热。女子呢，胖或者瘦，病或者健，高或者矮，孕或者素，再热也得捂着，露个胳膊腿，已很妖娆迷妮的了，再露点别的，恐怕就有惹事生非之嫌，被别人想多了。

　　车是空调车，也许天阴，有雨，司机为了节省，坚决不动空调。车厢全靠车窗在行进中传递凉风。而车窗虽宽阔，开着的却不多。起初怀疑有些有座的人怕风吹，只顾自己不兼顾别人，有意关了车窗捂着。实在热的受不了，就对靠近我的那扇窗底坐着的壮男人说:“劳驾您，开下窗。”

　　人家没有不悦，也没有迟钝，很快迎合着，举手演示了一下:“我也热啊，早就想开，关死了，开不开。要不信，你来。”他做了一个请我的手势，我欠欠地笑笑:“不了，谢谢。”你那么壮，都表示无奈，我一枚羞涩的女生，哪有那样野蛮的力气。误会了，别往心里去。鸭急了拧人，狗急了跳墙，人热晕乎了，还不见缝就想透个气！

　　站在我身后的一个瘦男人，瞄了瞄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他眉毛一拧，蛰了窗一眼，利落地钻过横着的黄色隔离杆，斜里八叉趴在壮男人的座椅靠背处，以一个倾斜灌蓝的姿势，两手环住窗扣儿，咬牙，用力向怀里闪了几下，发出内敛的嗯嗤嗯嗤声，车窗依旧微丝不动。他拍了拍莹蓝色的窗玻璃，咂咂短须围拢的嘴，使个柔和的目光给胖男人，算是点赞加确信。他身子就那样歪斜地放在隔离杆內，抺一把脸上的汗，休戚一旁。

　　车越走，上车的人越多。从我身边擦过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绺一串。我真庆幸自己不是火柴的擦纸，行人不是带磷头的火柴棒，不然，被擦燃多少回了。在挤挤撞撞中，自己又像一尊雌化了的不倒翁，不讲优雅地摇来摆去。

　　好在，一路无雨，许多人受不了挤，提前下站了。车厢在离终点四五站时松散起来，我活动活动，走到开着的窗前，奢侈地享受清新的风。邻近腾出空座位，当然当仁不让地坐上去，因为，已经没有可以相让之人了。坐下，全身所有上紧的骨头松驰开来，这是止汗的绝佳的妙方，我不能不应用于“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