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与闹腾
张佳羽
上帝一生就干两件事,给每个人发来同样的帖子。第一张是准生帖,欢迎你来到充满喜欢的世界,切记有个前提,你要善于学会喜欢别人,也要体会别人喜欢你;第二张是收生帖,别指望前程无限,能够长生不老,要知道人是一茬一茬的,你再有抱负,也要给后生们腾地。在前一个问题上,不需要和你商量,只和父母的爱情偷偷谈谈;在后一个问题上,也不需要和你商量,只和健康达到秘密协议。
所以美国作家安迪·安德鲁斯感叹人生:“上得天堂,下得地狱。”他掰着指头细数,“人一生之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类彻心彻肺的感悟似乎豪情犹荣,光芒诏云。我说,两次冲动是远远不够的,人一生还要有两次转换,一次是由闹腾到安静,一次是由安静到闹腾。
给岁月刷上脾气的人,走到哪里都带响动,一动念头就风起云涌,一抬脚就电闪雷鸣。自己在这样的轨道上运行,没有安静,只有轰轰烈烈。轰轰烈烈太久,又渴望回归安静,哪怕目光对万物的扫描将要停止,思想的门窗依然敞开。不要鞍马劳顿的奔腾,只须静谧一隅,天气晴好,蓝蓝的空气,暖暖的阳光,聆听一只平凡的黄鹂在碧绿的枝头歌唱。
给岁月刷上恬适的人,总是走不出平凡的迷宫,从一个入口进去,找到下一个出口,不论经历了挫折还是幸运,都无法引起大众的惊愕。日子未必缺乏调料,自己的感情添加再添加,还是淡淡然然。淡淡然然一辈子,留下深深的遗憾,多么渴望有一种弥补,让人生的尾声扬起。哪怕是一瞬间的闪耀,给世间灿然一亮,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于是人从生到死,没有谁要求你必须如何如何,是你自己苛责自己应该如何如何。你享受了自己经营的一种常态,心有不甘:我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花光一辈子的时光,就体验了一种滋味的人生?多多少少心池不静,鳞波荡漾,一圈一圈地扩张自己的羡慕,羡慕别人经营的另一种常态。到头来,世人吃惊,你实现了几乎与终生奋斗背道而驰或格格不入的转换。
美国四星上将巴顿,一生传奇,战功赫赫,获得美国法律获准佩戴的功勋章30余枚,其他奖章无数。这样一个对二战有终止性贡献的人物,死后,静静地躺在卢森堡通往德国玻思的高速公路旁一个叫哈姆的小镇,那里是美军公墓陵园,长眠着第三集团军6000余个烈士。巴顿的墓排列其中,外观标识与士兵无异,十字架上,刻着简短的文字:“乔治·小史密斯·巴顿第三集团军上将
生于加利福尼亚
卒于1945年12月21日”。
他的功劳,被后人书写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大书,仍然意犹未尽,不断挖掘,不断充实,越写越长,越写越丰。而他的墓碑,却超乎常人想象的简单,差点被普通的外象掩埋。他累了,需要安静地休息,拒绝所有红尘纷扰,躺在小草丛中,与纤瑟一起,享受难得的平静与安宁。世界,请继续按照自己的进程,大踏步地前行吧,我在这里很好,唯一的内心旁白,就是免除打扰。
在美国,根本算不上人物的减肥医师阿特金斯,一生寂廖地干着重复、雷同、不事张扬的一件事,帮助肥胖患者减肥。他每天和大象级别的人打交道,对他们进行心理疏导,进行机械性的理疗,进行药物搭配,一遍遍苦思冥想怎样锐减,一遍遍平息患者不满意的愤怒,一遍遍程式化地推进减肥进程。他走出屋子,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没有记者围上来问这问那,更没有鲜花和掌声。
劳碌一生,终有一别。他生前,生活与辛忙比巴顿平静得多;他死后,献词与评价比巴顿轰动得多。“减肥医师阿特金斯大夫,曾帮助过数量众多的女士,同时沉重打击了她们的丈夫、情人的生活,不幸在结冰的人行道上滑了一跤,就此一命呜呼,再也爬不起来。为什么爬不起来?因为他体重300磅!”他应该获得满足,这个句号画得有些明亮,让许多人收藏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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