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树
张佳羽
一年一度,城里的树也风光够了,劲长了春夏秋三季,乏了,褪下叶子,在即将到来的隆冬呼噜呼噜睡上一觉,到了来年春打六九头,再揉开惺忪眼,穿上新衣服,披挂上阵,为下一年发力。
城里的树见多识广,什么高楼大厦啊,什么酒绿灯红啊,什么高级小轿啊,什么国际比赛啊,什么谈情说爱啊,什么沿街小卖啊,它都知道。都知道不等于都可以去消费,你时刻要明白自己是谁,不可以在城里耍任性。
该发枝吐叶的时候,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闹个小情绪,瓷眉瞪眼的,脚步跟不上来,打乱了人家视野里的统一。对不起,园林工没耐性跟你泡回忆,还不等你缓过神来,哭出几滴眼泪,搬来电锯,呜儿一声,罚你下场。几把铁锹嘿哟嘿哟地挖坑,将你连根铲除。施上肥,浇上水,请来一株新树,占了你的窝。
你向谁申诉你还有生命体征啊?城里不缺经费,不缺劳动力,只缺岗位。你打错了盹,怪不得人家殷勤。殷勤是因为有足够的剩余劳动力可以呼来唤去。人是为谋钱而生的,有了钱才有好生活。只要能挣钱,干啥都有人冲锋陷阵。移一株树,简直小菜一碟。
所以,城里的树,就得长的规规矩矩。自己的命运自己难以支配。该横着长时,你竖着长,要摸着凌空的高压线,人家就毫不客气地砍了你的脑袋;该竖着长时,你横着长,枝枝杈杈四面出击,勾乱了行人的头发,人家很卖力地一通喀嚓喀嚓,剪除了你的千只手。
你想固守在城里看风景,你就得长成风景。你看别人时,别人也在看你。风景与风景相连,夙愿与夙愿相牵。你不能构成风景,那就请挪个地方,这里不需要丑陋,不需要悠闲,快快把地盘让给能构成风景的树种。
树就这样时常与风景角色互置,供欣赏专用。仅此一个目的,足以影响城里树的一生。城里树,自己的名字每每被人忽略,风景树的称谓,却遍地流行。树到城里安生,只为秀风景。为展现风景秀丽的一面,这茬领导喜欢这种树,那茬领导喜欢那种树,整治环境,重新美化,谁该到哪里去,就不是城里树自己能决定的。
这就是城里树与乡野树的不同。乡野的树长的自由,想在哪里长就在哪里长,想怎么长就怎么长,长的很放肆。脚下的地盘我做主。城里的树很拘禁,得站着队长,即便这样,浓枝茂叶生怕伸错了地方。城里的地盘人做主。
生活在城里,天天与树为伍。树一年换一个样子,仍是老样子。每个树种有每个树种的基因,没法儿生变。有的树天天看看不够,有的树瞅一眼就不想多看,这就是区别。你钟情的树,不一定在城里呆的永久;你生厌的树,反逼着你低头不见抬头见。
季节调节着城市的心情。城里树艳了一年了,构成风景的叶片纷纷解缆,回到地面,向吸纳自己的土地诉说衷情。在人们的忽略中,它们猫在土壤里说着悄悄话,秘密汇合,来年,又坐在枝头上,招招手,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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