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家生场幸福的病 张佳羽
神哦，我从千里之外的学校急匆匆赶回家，好像是来生病的。晚上11点到家，第二天早上就上医院。拍个片子，做个血化验一看，不得了喽，医生命令我妈：别回去了，赶紧住院！床位很紧张。没空床也得住。医生指着自己的值班室：临时先躺值班床，抓紧输液，可别麻痹大意。我妈紧张得说话都打结，声音颤颤地给我爸打电话：你家宝贝急性胰腺炎，胡吃八吃吃坏的，算大病呢。我不晓得我爸在电话里说什么，我妈斥责我爸：你不懂就别二，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医生才不管我妈和我爸说什么呢，按急救法则，哗啦开了七八种药，让护士排了顺序，一瓶接一瓶地挂。挂完小瓶挂大瓶，挂完冲洗液挂带颜色的。每换一种药，护士就调一下流速和节奏，说有的可以快，有的不可以快。有一种液体很特权，像企鹅走路，不比快，单比慢。为控制其慢，还用上输液泵，沧沧沧三秒钟，不见滴一滴，实在滴得慢极了。这是一瓶含吗药的水水，非要这样折磨我的性子？你也太老龄化了吧？非得要走够24小时。
我的两只手啊，各扎一根输液管。一根滴得快，像下中雨；一根滴得慢，像下零星雨。一只手用纸盒子固定着，只能平展着，不能弯曲；一只手缠了两种胶带，一种是带麻眼的纸胶带，一种是透明的软塑料胶带，缠得手背鼓鼓的，像戴了一顶厚厚的防雪帽。两只手像牛郎和织女，被身体的银河隔开，各受各的罪。注射在液体里的药物不同，输进手背的感受就不同。有的输着输着胳膊发凉发冷，有的输着输着靠进针口处的血管疼，有的输着输着嗓子眼发热。这真是苦乐年华哦，一日三秋啊！
我躺在医生的值班床上，头朝门口。一会儿进来个人，门扇一阵风；一会儿出去个人，门又扇一阵风。医生心细，说：哎呀这样不行，把孩子扇感冒了怎么办？我妈接话：赶紧找床，搬！问题是，病房病人暴满，没有空床。连加床都住满员了，想再临时加张床，找不到放床的地儿。医生顿了顿，找护士长商量，护士长一咬牙：得，有个老病号，好的差不多了，我做做他的工作，让他让床。也不知护士长使的什么魔法，居然做通了那个老人家的工作，亲切地下了一道指令：搬！于是我名正言顺地占了老人家的20号床。
我爸来的正是时候，和护士们一起，提液瓶的提液瓶，拿衣服的拿衣服，掺扶我的掺扶我，把我从医生值班室的值班床上，搬到正式病房的病号床上。我有了正式的编号：20。护士立马就改口了，来换液体或送药，温柔地叫：20床，你的药。我笑着回复：哎，是的。护士换了液体，或放下药，连带着安慰道：放心吧，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点头。我自己当然希望我尽快好起来。
歪着头看输液泵上跳动着红数字的我爸，一脸茫然不解。不等他说什么，医生先逮着他，一通病理分析。我爸听着听着，微笑着的脸就挨了霜杀，阴簇簇的，好久才回一句：这么严重啊？我妈像占着天大的理似的，补上一句数落：你以为呢，好像谁在吓唬你。我爸的眼圈突地红了：怎么搞的？我妈截住话：你家宝贝像监狱里放出来的，饿疯了，连吃三天肯德基，暴饮暴食，乐极生悲呗。
一提肯德基，我就咽口水，饿！输了半天液了，还没进芝麻大个米粒呢。医生一脸严厉：不许任性！连续七天，忌口，不能吃不能喝。我说：那还不得饿成一道闪电！医生敲我脑瓜子：我是干什么吃的，能把你饿惨吗？她晃着一瓶营养液：看到没有，一天输两瓶，够你饱的。我说我想吃些干货。医生说：给你留着呢，扳着指头数吧，数到七天以后。我说没法数呀，你看！医生笑：双手不能相亲，在心里默念着数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闭嘴。可眼睛到处乱瞅，鼻子到处乱闻。看着别人吃东西，香死我了，没法子，就是不能拿来果自己的腹。偏偏有邻床的病人家属给她送饭来，她嘌啦个嘴，吃的特欢实，好像故意勾我的馋虫。我想给友友们打个电话，转移一下注意力。超大屏幕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可望而不可及。我的两只手都被输液管霸占着，它们不给我机会。
就这样眼巴巴地熬到天黑，我爸回去了，明天他单位要开会。我妈留下来陪我。我的一只手夜里11点解放了，另一只手仍在遭罪受累。夜深深，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睡着后，我会翻身子，会甩手，会把自己当时针一样倒转，忘记医生和护士的所有嘱咐。我妈不会忘却这些。她一直守在床边，像守一根她用一辈子呵护的价值连城的金子。
第二日，走廊的脚步声吵醒我，我睁眼一看，我妈一脸疲惫和困倦，眼睛一直在盯着我扎液体的手。我问：妈，你没睡？我妈说：只要你睡的香就好。我说我不能代替你呀？我妈说：能，能代替，你睡好了，妈就很好的。说着说着，我爸的电话来了，问我怎么样？我爸还说他开完会就赶过来。我说不用那么着急。我爸说能不急嘛，谁叫你是我的女儿！
护士叫着20床，又推来一组液体。她可以评为笑神，一脸灿烂，利索地将白盘子摊在桌上，拿出一瓶液体仔细核对后，插上输液管，放一点液体出来冲冲管，然后将针头挂起来，举着蘸了红药水的药棉：新的一轮输液开始啦，祝福我一针见血吧！我嘻嘻哈哈和她说着话。她咣当将一卷透明胶布掷进白盘子：好啦，输液愉快！啊，扎上啦，没感觉呀！我看看自己的手，我妈用热毛巾擦我的脸，我躺在绵绵的亲情里，病着，但病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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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22 21: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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