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蜂窝还回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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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济才高中。二人宿舍。沿中间线隐形地分开,左边住着典甸,右边住着咸弦。典甸的床对着咸弦的床,咸弦的桌对着典甸的桌。床靠走廊那一边,桌靠阳台这一边。
床铺。
典甸的床上,铺的像宾馆,枕头软棉棉的,褥子软棉棉的,被子软棉棉的,都是商场买来的现货,高大上,体面得很。
咸弦的床上,铺的像民工队,枕头是几本书垫的,褥子是陈旧的,被子是几块花布拼接起来,一针一线缝制的,看起来寒酸得很。
典甸看不起咸弦,一进宿舍门就吆喝:“哎,你那被褥是从废品收购站淘换回来的吧?都馊了,啥味啊,难闻死了。”
咸弦不言不喘,赶紧抱起被褥挂到阳台的晾衣绳上,然后上嘴唇碰下嘴唇,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它会有味。”
座椅。
典甸铺着厚厚的金丝绒坐垫和靠垫。
咸弦是光板司令,椅子上啥都没有,冬天冷冰冰的。
咸弦若回宿舍早些,总有些忍不住,屁股一歪,就坐在典甸的椅子上,直夸典甸的椅子:“好棉啊,真舒服。”
典甸碰到咸弦坐她的椅子,眼光十分乜斜:“土包子,啥也没见过。”
书桌。
典甸的书桌上除了摆书,笔记本电脑,还摆放一大堆零食。
咸弦的书桌上除了摆书,每天都摆放一大堆缠不完的毛线。
典甸有个习惯,看着书,吃着零食,嘎嘣嘎嘣,嚼得那个香呀,让咸弦直咽口水。她的零食居然有那么多,吃也吃不完。
咸弦逮空就缠毛线,缠得羊绒绒扑扑地飞,红的,黄的,白的,蓝的。典甸就不高兴,放话过来:“这是公共场所,又不是你家,瞎捣腾什么呀!”
2
典甸的零食,像个丰富的橱窗,琳琅满目。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有家里送来的,有她自己网购的。她天天吃零食,却没有嗖嗖地胖起来,腰仍然那么细,下巴仍然那么尖。
咸弦大开眼界,这真是个传奇,就问:“你的零食和别人的不一样吗?为啥吃了不增膘啊?”
典甸得意地晃着维吾尔族姑娘才能晃得维妙的脖子:“增膘?那是四个蹄的哼哼。哼哼吃饲料,当然会长胖。”
咸弦不解:“啥意思啊?”
典甸眼睛对着天花板,有些懒得理,却又忍不住要理:“天使的零食和尘姑的零食有可比性吗?一个是营养食品,一个是垃圾食品。”
咸弦“噢”了一声,意思是大概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并不真正明白,因为她从来没吃过零食。
典甸嘎嘣嘎嘣个没完,咸弦呼啦呼啦缠着毛线。缠完一堆,收拾到一个用了不知多少遍的塑料袋里,提上走出本部门。回来,又挎一大兜毛线。
典甸快疯了,你家是开毛线店的,哪来那么多毛线?
咸弦不好意思地向典甸欠欠身子,手中的活儿忙不停。
典甸愤愤地甩门而去,到别的宿舍聊天,或者挤在一起看书。
咸弦一个人呆在宿舍,不时被典甸桌上零食的香味勾住嗅觉。她打自己嘴巴:“别那么犯贱,又不是你的,别闻。”
怎么忍也忍不住……
渐渐地,典甸的零食数量在下降。
典甸回来,发现自己的零食莫名其妙地减少。
她想问咸弦,又张不开口。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自己多心了?算了算了,别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弄得不愉快。
典甸后来再出门时,给自己打开的零食袋悄悄作了记号。
这个,咸弦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
几番验证,果然,有人偷吃自己的零食。
3
宿舍就典甸和咸弦两个人,难道有第三个人溜进来?
不可能。楼妈对女生宿舍管理可严了,一个陌生人都不让上来。
其他宿舍的女生来串门,顺手尝尝?
也不可能。那样的话,主人不在,零食被动用了,咸弦为了撇清自己,会主动告诉我的。
但咸弦并没有这样做。那就断定,一定是咸弦偷吃了典甸的零食。
典甸发起虎威来,指桑骂槐:“哪个破乡长啊,走路像头驴似的,见人家庄稼长得好,左逮一口右逮一口的?”
咸弦嘴唇抿得紧紧的,憋了好一阵子,才尴尬地陪笑:“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呀?”
典甸没好气:“咋能不知道,这不上演着吗!”
咸弦低头缠自己毛线,不敢看典甸的眼睛,也不让典甸看自己的眼睛。但又不能不接话。她有些慌乱地:“哦啊,还演着哪。”说完这话,她恨死自己了,犯贱,犯贱,寻个地缝,钻进去捂死得了。
典甸也懂分寸,骂个似明非明,让咸弦耳根发热也就是了,不再深究。
咸弦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馋涎。每当典甸吃零食,她就一边缠毛线,一边从衣兜里抠一块从校食堂带回来的冷馍馍。她抠得很细发,每次那么一点点,意思是不让自己嘴闲着,就不会再想典甸好吃的零食。
这个不起眼的动作,不经意间,让典甸觉察到了,看呆了。
她用书盖着脸,腿翘在桌子上,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咸弦见典甸停了嘴,自己也停了嘴,不再抠衣兜里藏着的冷馍馍。
典甸突然转身,对咸弦:“你有啥好吃的别藏着掖着,掏出来,我也分享一点点。”
咸弦脸憋得通红:“没有呀,没有。”
典甸站起来,拍拍自己的桌子:“我有,多的是,以后你喜欢哪个,分享去吧。”
咸弦嗓子有些堵,她不知为什么,想哭。但没哭出来。
典甸每天都能有二三个理由离开宿舍一小会儿,咸弦看到口儿张得大大的零食袋,就贼兮兮地伸手过去,抓几个填进自己嘴里。
典甸回来,和先前大不一样,不再追问谁偷吃了她的零食。
咸弦胆子大起来,干脆把自己从来没吃过的,挑些个出来,装进自己衣兜里,连同缠好的毛线,一起带出校门。
这就不是个小问题了。自个吃了,还大把大把地装,真拿自个不当外人了。
典甸左手搁在桌上,五个手指有序地起起落落,与桌面敲击,发出嗒嗒嗒、嗒嗒嗒的响声。不能够啊,她吃就吃了,吃了又带,她要带给谁呀?谁让她这么牵心?
她悄悄跟着咸弦,看她将偷走的零食带到哪里去。
4
校门外两边,是一字排开的大大小小的商店、饭馆。
咸弦靠右走,走了没多远,就消失不见了。
典甸摸上去,一个门面一个门面地瞅。在两个稍大的商店的夹缝里,原来是一条窄窄的巷道。不知为什么,巷道封死了,形成长条形的窄巴屋。
窄巴屋简单地粉刷了一遍,算是装修了。正面装上铝合金的玻璃门。
典甸正准备走过去看个究竟,门开了,出来的人正是咸弦。
咸弦利索地摆一张方凳在门口,然后利索地踩上去。她手里举着一块硬纸板做的牌子,想挂在门脑上。
接着,门里摇出来一个拄杖的老妪,身子很短,一条腿软乎乎地悬在半空。她向上望望咸弦:“小心点,别摔着。”
典甸不能再无动于衷,上前去帮咸弦。
咸弦吓一跳:“你怎么来了?”
典甸:“你以为你做事很诡秘啊?那只是我不上心。凡是我上心的事,就一定能弄个一清二楚。”
咸弦从凳子上下来,指着老妪:“我奶奶。我是我奶奶养大的。她小儿麻痹,行动不便。我已十七了,不能再让奶奶养着。这个窄巴屋别人都嫌小,不愿意要,我见它离学校这样近,就很低的价租过来,和奶奶一起做点小生意。这样呢,我们也好互相照顾。”
典甸礼貌地向老妪示好,老妪嘴里吃着一样东西,有些小小的幸福感,殷切地望着自己的孙女。还从报纸裹着的包里捏出黄橙橙的一片来,掰一半,让典甸尝尝。
典甸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
咸弦羞愧极了:“典甸,不好意思,我……”
典甸拧一把她的小脸蛋:“傻样儿,你多有孝心呀,有啥不好意思?凭这,你应该很好意思!”
咸弦嗫嚅着问:“你不怪我?”
典甸推她一把:“怪辣子呀!从现在起,我的好东东,有你一半;你的一半,有奶奶的一半。就这样了,不许讨价还价,不许感谢,不许哭!”
咸弦早有出一句:“你好死了。”
典甸掌她的嘴:“我好死了还能和你说话啊?你是盼我活呀,还是盼我死呀?”
5
咸弦和典甸一起给小店挂招牌。
典甸看硬纸板,上面写着两行红字:羊毛被
咸弦说:“我缠好毛线,奶奶来织。奶奶手可巧了,织的羊毛被有花儿,织的羊毛围巾有波浪。这样不变通,卖钱会多一点。”
典甸:“主意听起来不错。你得起个好店名呀。”
咸弦看奶奶,奶奶说:“实打实,是啥就是啥,不诓人。”
典甸看着这个自制的牌子,太没规矩啦,这么长的店名,谁记得住?她让咸弦先别挂,再斟酌斟酌。
她比划着,给牌子的上面大大地写“羊毛”两个字,下面小一点写“被、巾”两个字。
离远一望,不成,路过的人还以为你卖羊毛呢,主次颠倒,喧宾夺主。
把“羊毛”二字写小点,“被、巾”两字写大点。
一看,也不成,陕西人读“被”为“pi”,按方言叫起来,这店还不成卖“屁巾”的了。
咸弦笑:“你讲究可真多,我就想不出来。”
典甸制止她不要打断她的思绪。
“羊毛”二字写左边,竖排;“被、巾”二字写右边,也竖排。
走向远处一望,啊哟,容易让人横着误读,四个字不就组合成了“羊被”“毛巾”。陕西方言发音重一点,还不成“羊皮”“毛巾”了。
再设计。
几个字调来调去,忽儿大,忽儿小,上下左右都试过了。排了十多种样式,都不怎么好。
咸弦说:“这倒好,你一认真,得,招牌还挂不成了。”
典甸说:“夜渡无人舟自横,车到山前必有路。”
咸弦期待着典甸想出妙招。
典甸左手食指和中指交替着弹自己下巴,眼珠子在眼眶滚来滚去。
奶奶见事情这么费劲,在一旁劝导:“差不多就得了,有个样子,让人知道一下。又不是大门面,用不着这样花心思。”
典甸很固执:“要赚钱,就得做得好点。”
她在窄巴屋门口转来转去,猛然停住:“有了,四个字,横排,字体一样大:羊毛被巾。怎么样?”
言简意赅,“这个好啊!”咸弦和奶奶一同说。
6
咸弦的小店开张了,典甸打心眼里佩服。
揭开咸弦穷酸相的谜底,典甸感叹:经济基础呀,没有经济,哪来基础?
咸弦每天上罢课,回到宿舍,仍旧习惯性地缠毛线。
典甸不再那么讨厌她,吃零食时,分一半给咸弦。
咸弦说:“太多了,少给点。”
典甸敲她脑瓜子:“口是心非,你巴不得全吃了呢。”
咸弦发誓:“等我挣了钱,也和你一样,全世界好吃的零食吃个遍。”
典甸祝福她早日赚钱。
一个月后,咸弦愁眉不展。
典甸追问她怎么了?
咸弦说店里一样东西也没卖出去。
典甸说这么好的东西一定会有人买。
咸弦说:“谁知道呢,愁死了,买毛线的钱都兑不回来。”
没过几天,咸弦从窄巴屋回来,满脸放光芒,一见典甸就大叫:“托你吉言托你吉言,卖出去一条羊毛被、两条羊毛围巾!”
典甸与咸弦击掌:“我说什么来着,好酒莫怕巷子深。”
正在他俩兴高采烈时,典甸的手机响了。是她老妈打来的:“女儿,照你的要求,我和你爸去买了。这个月供你支配的现钱一次性花光了,零食呀,就免喽。”
咸弦没听清前面说了什么,只听见后面那句免零食的话,忙问:“为什么啊?”
典甸嘴一抹:“也好,像你一样,学会节省,学会赚钱,不再浪费,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咸弦十分遗憾:“其实我也喜欢吃你的零食。你嘴挂起来了,我嘴也跟着观望了。”
典甸追着打她:“呵呵,你还吃上瘾了!”
咸弦还嘴:“好吃的谁不喜欢吃啊,傻呀她!”
俩人嬉闹着,似乎不记得以前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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