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小说）

    一步跨进大学，心上坠着的那些压力，扑通掉在地上，碎八瓣儿。一舍的女生动手扫，掼进垃圾桶里，倒了个干净。啥愁绪都没有了，在高高的床铺上打滚儿，一个侧翻，哎哟，差点像扔肉肉球一样从床上扔下来。一脸呆呆的虚惊过后，悠闲呦娴轻轻叹了一声，转入安静期。

    她从手机里调出高中毕业合影，扫瞄每一张男生的脸。

    陈高祖有明星范儿，高大，洋气。班上女生都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但他傲气，对一般女生很不屑。他貌似只对两个女生感兴趣，一个是文体委员，一个就是悠闲呦娴了。文体委员能歌善舞，活泼，看谁都含情脉脉。男生给她起外号叫“迷倒人”。陈高祖曾欣赏地说过：“此人，女性味十足，实属难得。”悠闲呦娴呢，有才，什么事也难不倒她，敢冒尖，一冒就冒得惊世骇俗。演讲啊，善捐啊，办社团啊，生来是个能成事的坯子。陈高祖曾当众拍过她的肩：“我看好你！”她也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怒吼他一句：“滚一边去！”从此陈高祖就滚得远远的，再不搭理她。

    嘀哩鬼屉世财屁话特多，全班女生都笑他：不长个子，全长了舌头。有费事一点的女生还拿着剪刀，追着他要把舌头剪短些。屉世财辩解：“话多没啥坏处，越说越透明，你找个闷葫芦男友，还不把双方憋炸了。”有的女生就接话：“你把话都说了，我们还说啥？”屉世财来劲了：“傻呀你，说一筐空话有屁用啊，赶紧逮住机会花钱去呀，把我的钱都花了。”传说屉世财家是土豪，腰包里不缺货。悠闲呦娴并不讨厌南世财，但也说不上喜欢，忙着学习，顾不上琢磨这些。屉世财给她传过一张纸条儿：“咱俩互补互补？”悠闲呦娴揉了纸条，下课，顺手扔进茅坑里。

    其他男生好与不好，与她关系都不大。那时，一心想考上好大学，没工夫与男生们玩扑朔迷离，给一张冷板凳，愿者上钩。男生们怀疑她是“假正经”，蔑她是“冷血动物”，她连反击的空档都没有，全被做各种习题塞得满满当当。

    高三远去，想听他们再讥讽、挖苦、嘲笑都听不到了，现在只留下这张一点动感都没有的合影照。

    闲下来，就想，有个男朋友玩玩多好。玩男朋友？真会玩，猴子的性情。学姐以老带新地说，读四年大学，没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大学算是白上了。所以呀，在高中蛰伏很久的蠢蠢欲动的心，在大学，像猫爪子挠，贱兮兮地发痒痒。早有储备库的女生大开库门，放出来一群各种各样的男生，忙，忙啊，忙着煲电话，忙着刷感情，忙着泡火锅，忙着树啊藤啊地缠成多姿多彩的照片显摆。

    悠闲呦娴真是羡慕死她们了，哼，自己呢，高中守清规，守得清油孤灯，在大学睡凉席喽。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了，休眠了手机彩屏，不再白日做梦，画饼充饥。

    偏偏手机的短信提示一闪一闪，打开：高傲的公主，童话一点，到森林里去呀，有毒苹果，也有七个小矮人。

    悠闲呦娴回复：你有病啊，幻觉吧？前言不搭后语。

    那边也不恼：对呀，所以到处找药。你有吗？

    悠闲呦娴不理。她想起高中老师的叮嘱：坏人就是这么钓鱼的，你远离身段很软的人妖式的钓钩，自己就不会上当。

    沉默一小会儿，手机短信提示又一闪一闪。经不住诱惑，再看，不是刚才的号码，垃圾短信吧？那就打开瞧瞧，看啰嗦些什么。还好，不是提供民间信贷广告，也不是你的包裹里有可疑粉状物的诈骗设局，是个与刚才的短信相关联的短信：自报家门哈，他是毒苹果，我是七个小矮人。

    悠闲呦娴一头雾水：这个家伙和那个家伙，是两个什么家伙？他们要干什么，神道道的。回，还是不回，悠闲呦娴有些徘徊。不回吧，这两个短信令她掉进谜谷，有些不舍。回吧，又怕真的被扯得紧紧的，上了坏人的当。

    正犹豫，又一条短信追补上了：我给你唱首歌——我是你的毒呀毒苹果，怎么害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你心窝，给你孤独放一把火火火火火火！

    有意思。悠闲呦娴喜欢这种恶作剧，对方的智商有那么一点点高大上。

    正准备回一个疑问的脸谱，又挤进来一条短信：伐木丁丁，伐木丁丁，餐风宿露，忙碌山中，盖座房子，积好木丁，为了公主，快乐过冬。

    悠闲呦娴已抵制不下去了，这不七个小矮人嘛，给白雪公主又盖房子又架火盆的，好贴心，好温暖。这是两个什么人啊，为什么对我示好？我见过他们吗？他们见过我吗？在哪里见的，是陌路相逢，还是同窗共度？同窗共度？难道……他们是……高中同学？不会吧，我把高中男生都得罪光了，还有谁会厚着脸皮雪中送炭啊！

    但她实在渴望这是高中同学，最好是陈高祖和屉世财。

    她又完全否定了：可能的系数很低呀，他们俩，一个志想考北外，一个志想学财经，从奋斗方向上说，南辕北辙啊，怎么可能被绑定在一起！

    他们会是谁呢？悠闲呦娴在床上坐起来，又躺下，躺下，又坐起来，右侧转，左侧转，头调东，又调西，弄得床咯吱咯吱响，引起舍友抗议：你烙饼呢，翻了正面翻背面，翻了背面翻正面？

    悠闲呦娴哼哈着，欲说还休，这怎么能说明白？一急，她群复了一条：你猜猜我是谁？

    很快，两上陌生的号码同时回答：悠闲呦娴啊，高傲的公主！

    悠闲呦娴跳起来：陈高祖，屉世财！啊，我明白了，毒苹果是陈高祖，七个小矮人是屉世财。只有他们，才知道我的名字和封号。对，没错，是他们，绝对是他们！

    她一个驴打滚，从高床上翻到地上，吓了全舍人一大跳：疯啦，这么高，不怕摔你个残次品？

    摔了也值。悠闲呦娴红彤彤着脸，拨第一个电话过去：“陈高祖，屉世财，你们在哪里？”

    对方挂断了电话，不作一个字的回应。

    悠闲呦娴又拨第二个电话过去：“陈高祖，屉世财，你们在哪里？”

    同样，对方一个字不说，挂断了电话。

    这就恐怖了。他们不是高中同学？骗子？悠闲呦娴的身上发冷，心提到嗓子眼，骂自己唐突，太唐突。

    她有种等待的情绪暴涨。等待天上掉下来一个解，解开这个谜；等待他们能站出来，澄清混沌的事实。她受不了这种惊悸的瞎猜，真受不了。

    烦燥极了，在地上走来走去。

    到底是谁呀，说出来啊！是陈高祖、屉世财，我烧高香，阿弥陀佛；不是他们，你走你的阳光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说呀，快来电话说呀！折磨我有意思吗？我咒你个天打五雷轰，轰破红尘，两个一双褴褛道士。说呀，快来电话说呀！罚我诚惶诚恐有意思吗？小心我提了沉香的神斧，劈你们成两个峭立的山头，头上插棵百年相思树。说呀，快来电话说呀！报复还有没有完啊？就算我高中很梅超风，你们就不能飞过那忘川，大度一点儿，化干戈为玉帛！

    到底是谁，是谁？别这样了好不好？如果我被逼疯了，你们俩后悔都来不及。我失忆，不认识你们是谁，你们还觉得有趣吗？快呀，是我的哥哥，请招一招手；不是我的哥哥，请继续走你的路。快呀，小尼小尼，来个开门大吉，见证奇迹的时刻。不，我怕，怕错失良机，我求助。向谁求助啊？四望茫茫，不知道。快呀，自报家门吧，如果我曾伤过你，我向你道歉；如果你很念旧地真实，请别这么虚构。伤不起，真的伤不起，云里雾里，我不堪忍受。

   谁，你们是谁？不可能是传说，传说没有这么切题；不可能是嬉戏，嬉戏没有这么温馨。我要窒息，为你们突然的来，来得一点过度都没有；为你们的牧童骑黄牛，突然闭口立，立得断然果决。我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舍弃了你们，我不甘心；给个背景我来猜，猜到何年何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都如堕烟海，我甚至看不清我现在是谁。我失态了？丢人了？我还能不能保持原来的我自己？神啊，救救我吧，让我超凡脱俗，心无杂念，我就无比轻松快乐，无忧无虑。

    但悠闲呦娴已做不到了。她的心被搅乱了，无法排除这并不可恶的“干扰”。她期望等待的结果不坏，给她带来好运气。那怕一丝丝，也是极好的。

    手机的短信提示又一闪一闪。

    她及时地看：你心里有陈高祖、屉世财吗？

    她说不清楚，如实回复：忙时没有，孤独时有。

    对方不生气：敢说真话，不虚假。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孤独？

    她复：有点。

    对方认可：在新的环境，我们也孤独。

    她疑：你们，你们在一起？

    对方认可：对呀，在一起。

    她追问：是陈高祖、屉世财？

    对方发怪笑符号：你心里有他们啊！

    她打电话过去，依旧被挂断。

    她愤愤地将手机摔在床铺上：不理你们了，坚决不理了，再理我是小狗！

    对方仍发短信：天渐渐冷了，给你送点……

    她拾起手机：凭什么啊，我们认识吗？你们是陈高祖、屉世财？送什么啊？

    对方答非所问：送点你想要的。

    她返问：我想要什么？

    对方发符号坏笑。

    她羞愤：不理你们了，坚决不理了，再理我是小黄狗！

    对方却并不消失，很肯定地断言：你保准喜欢。

    她想都不想回复：我不喜欢！

    对方很赖：你绝对喜欢。

    她恨恨地回复：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对方老调重弹：你保准绝对喜欢！

    她将手机的旧脸拧下来，换上一张新脸，表示不再纠缠，重新开始。她发誓：不理你们了，坚决不理了，再理我是低智商的藏獒！

    这时手机叫了起来，一个与发短信的电话号码不相同的电话打进来。悠闲呦娴冲着它喊：“去你的，别烦我。”

    “对不起，我打扰你是工作需要。我是圆通快递。”

    “快递？不好意思。给我的吗？”

    “你是悠闲呦娴吗？”

    “是呀。”

    “那就没错，是寄给你的。”

    悠闲呦娴跑出宿舍。不一会儿，抱回一个大包裹，当着全舍人的面，打开，哇，是一件她正日思夜想的毛绒跳跳虎睡衣。太好了，粉红色的，全身的，还配有大脚丫的保暖怪兽鞋。

    全舍人都羡慕得不得了，你一言，我一语：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友吗？这是谁这么贴心地给你的呀？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悠闲呦娴也觉得在天将寒、冻成犬的紧要时刻，有人雪中送炭，除了父母，就一定是自己的男朋友了。父母没有说买睡衣寄来，那一定是那俩个家伙。讨厌的家伙。知心的家伙。匿名的家伙。并不坏蛋的家伙。

    正得瑟着，短信又来了：喜欢吗？

    悠闲呦娴不暇思索：喜欢。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色彩，全舍的女生脸都嫉妒绿了。

    她发短信时双手合十：求求你们，站出来啊，到底是谁？

    对方合二为一：放心地快乐吧，因为你的纯洁，我们一直珍藏着纯洁，你纯洁的两个男朋友，说说心里话，聊聊新生活，到咱们高中的回忆城里逛逛，不要你必须二选一的男朋友。

    她短信问：你们在一个大学吗？

    对方回复：对的，但专业不同。我主攻德语，他主攻财经。

    悠闲呦娴跳起来：就是你们俩，陈高祖，屉世财！

    全舍女生惊讶：你、你、你厉害呀，脚踩两只船啊？

    悠闲呦娴立马高傲起来：“还八只船呢。我的男朋友，非你们那种男朋友，你们不懂。”

    她又打对方的电话：“你们俩个听着，敢挂我电话，就不再是朋友！”对方没挂。她接着说：“谢谢你俩，在我想男朋友的时候，就来当男朋友。对不起呀，高中没顾上你们。”对方抢着说话了：“高傲的公主啊，正因为没顾上，咱们现在才在各自理想的大学互相顾上啊！”“友谊万岁！”“友谊万岁！！”“公主可别入俗啊，保持原样儿！”“记得吗，我说过，我的钱你随便花，不用拿爱情来兑换的，只要珍惜友情就行。”“去，去去，说个没完，我还要跟公主聊几句呢。”

    电话那端争吵着。悠闲呦娴听得出来，他俩还是高中时鲜明的性格。她忍不住亲亲地骂了句家乡话：“死样子，三只小狗狗咬狗，还不都是一嘴毛啊！”

    放声大笑起来。那端笑，这端笑，笑得一舍的女友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悠闲呦娴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爬到高床上，躺下来，打算煲一个长久的电话。她不再感到寂寞，孤独，无助，眼前的世界突然大放异彩，到处都是美丽，温馨，友爱。他们和自己不在一个城市，似远非远，虽在天涯，近在咫尺。她有些忘乎所以，笑声满宿舍疯跑，居然说出了让三个女舍友不依不饶惩罚她的话：只有一个绑终身的男朋友好可怜，有两个狭义上的男朋友争风吃醋更可怜，有N个男朋友却在冬天到来时不给买睡衣极其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