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的梦，没有如常的来。夜深得闹钟都叫乏了，从前夜9点歇到后夜3点。我却还在翻来覆去。外面的光从窗帘渗过来，房子里一片朦朦胧胧。四面的墙，白得像鱼缸，我若鱼，在缸底的一张铺上，享受着18个春去秋来最后的安逸。
明天，我就要从家里的户口薄上，将自己的名字，迁出这房子，迁到自己的大学，融入集体户。我将不再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对这房子指手划脚，贪得无厌地呼吸着它名下的空气，像占据鱼缸的鱼，满房子都没有外人，所到之处，全是自己的气味。
我这是在作别？有点舍不得。舍不得它宽阔的容纳，舍不得它巢的感觉。
有生以来，我住在这里，很理所当然，没有觉得有什么愧疚和不妥。我没有对它做一分钱的投资，却占有它的全部使用权。父母的关怀，从门里出出进进，我在舒坦里曾抱怨没完没了的呵护多余和碍事。父母不作辩解，一如既往，向这房子输入他们的体温和加固护栏的目光。
我在渴望里一天天长大，但并没有大到塞满这足以摆下一组书柜、一组衣柜、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把椅子、一张大床、几个熊猫玩具、一个挂衣架、一把吉它的房子。我的影子经常伴随着我，在这房子里任意地摇来摆去，从不与桌角之类的摆设物磕磕碰碰。
我享受得有点肆无忌惮，经常把一些发作从门里轰出去。我认为这房子就是我的，如同一尾鱼认为鱼缸就是自己的。父母的唠叨，在我不乐意时，咣当一声关在门外。他们要走进这房子，就得求我宽恕和谅解。我俨然忘却，这房子是他们买的，是他们提供给我居住。
也许，他们太爱我的缘故，从来不用收回房子相要挟。即便我做事错得离谱，他们也不嘲叨我白住他们的房子。他们可能从骨子里认定，这房子就是我的。这让我拥有这房子的意识牢牢而霸道地生根，18年来以主人自居，他们险些成了这房子的外人。
我的为所欲为，居然让他们一茬茬地收获幸福感。初中以来，几乎每个假期去外地参加比赛和领奖，他们守着我的空房子，把桌子擦得能照着影子，把地板拖得能滑倒蚊子。我一回来，就扑向宽大的床，从不过问这干净整洁的屋子，是谁在尽职尽责地看守。
他们巨大的恩惠，兑换到的，往往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越长大，越想逃离他们的繁琐。
现在好了，我真的要离开他们，离开这熟悉得像鱼熟悉鱼缸的房子，去大学过集体生活。我的逃离，就意味着对这一房子空间的失去。我将不再像蜘蛛精对盘丝洞神气十足的管控，我要到一个产权根本不属于我的地方寄宿，交纳着房费，消费着束缚自己手脚的各种规章制度。
我可能会在碰壁之后，会用眼泪缅怀自己拥有这房子的日子，但不大可能在自己大学毕业，还提着带走的两只手厚颜无耻地回来索要这房子的零租金居住权。那样的话，父母过去的笑容，会变得比不可抗拒的衰老还悲情。到了这份上，自己情何以堪？
所以，我不能使自己继续没心没肺地空洞。明天，从这里迁走了户口，就要自立门户，用自己的才智，定购自己的房子。如果非常如意的话，房子的大，足以无条件地包容我的父母。让他们在我名义下的房子里，感受鱼对鱼缸的倾情与眷恋。
不希望天早早地明。我在夜里睁着眼睛，怀想我懵懵懂懂的过往。在父母给予的房子里，到处是能制成书签的故事。这些故事，长着平凡的模样，却十分的唯亲。窗外的明月，请捎上我的一封用泪光写成的绵长的信，寄到我父母心上。他们，能读懂女儿长大的心事。
(2014-09-01 06: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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