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旧书纪事之一：

    课本，夹着我的豆蔻年华

                            张佳羽

    过完高中，早上起床也没人叫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拆包三鲜干脆面煮了。吃罢，肚子还有些瘪，又拆了一盒达利园欧式蛋糕，就着蒙牛养神奶，直喂到打饱嗝。

    补充完营养，就来了精神。手叉在腰上，满屋子转。看着四处摆放得乱糟糟的书，就生出慈念：整理一下吧，别自己上大学走了，让爸妈受累。

    着件阿拉伯长袍，走两步，呼呼起风，有踩飞毯的感觉。牵着思绪，不让乱奔，眸子核磁扫描一样盯在书上。十二年寒窗下来，怎么会有这么多书！书桌上，床头上，窗台上，床底下，能占据的地方，都被书占据着。

    全翻腾出来。以鸡刨食的蛮劲，从各个方向向屋子中间集中。连小学语文课本都保存着，一本不缺。我真佩服我自己！

    随手一翻，“锄禾日当午”。仍能记起我们全班表演这首诗的情形。女生头上包着花头巾，男生戴顶大草帽，站在操场红艳艳的太阳下。男生做抢锄头状，女生做点种状，跨一大步，垫一小步；挖一锄头，点一撮种。

    开始大家兴致蛮高，觉得很好玩，表演起来十分来劲。随着一遍又一遍重复，太阳不留情面地猛晒，许多人就吃不消了，有意无意地向阴凉处拐，队形变得弯弯扭扭。

    汗在脸上开花，嘤嘤嗡嗡，叫苦连天，无边无际地漫延。老师在一旁吼：“你们才表演这么一小会儿，就受不了啦？农民伯伯在田里一干就是一整天，他们的辛苦对谁说呀？”

    接下来的表演有些强迫。你越想早早结束，时间过得越慢。同学们蔫头耷脑，动作浮皮潦草。枯燥感在疲倦时刻钻进队形挖墙角。有人像是中暑，脸色发灰又发白，眼皮重重地下垂，身子摇摇欲坠。老师只好下令收场。

    回到清凉的教室，个个东倒西歪。老师要求就此写一篇作文，叫《我在太阳下感受锄禾》。城里生城里长的我们，作文五花八门，唯有一个地方心灵相通：种田真的好辛苦，将来，我要发明什么什么机器，完全替代人的劳动，彻底解放全中国农民！

    多么豪言壮语。老师的谆谆教导接踵而来：“不历艰辛不知苦，不经打磨不成器。同学们，幸福不是享受，是亲手创造。但愿长大后的你们，个个是国家栋梁，能够携起手来，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我有些激动。这些抹不去的画面和声音，就像是刚刚发生过的。

    胳膊一撞，撞倒了初中语文课本。捡起来过目，每一页都写了许多注释和小记。蓝笔写的，红笔写的，黄笔写的，绿笔写的，交汇在一起，记录着自己初中时代的一种状态。

    不好意思，也有笑掉大牙的不光彩的记录。

    在《黔之驴》旁边，赫然写道：二百五，贵州没有驴，喜欢多事的你爹闲得蛋疼，经水路运进一头驴。你妈骂你爹神经病，你爹一生气，将这无用的家伙丢到山野。老虎见了十分稀罕，想为自己做顿大餐。它不知道驴的脾气，又找不到你爹问个明白，就试探着攻击驴。驴和你爹一样笨蛋，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短处，又叫又踢。老虎高兴死了，跳起来，咬断驴的脖子，结果了驴的一生。

    在《卖油翁》后面，有一段与同桌的争论。同桌：高超的技能。我：手熟而已。同桌：谦虚使人进步。我：卖一辈子油，骄傲得起来吗？同桌：也是，天天舀油，灌油；灌油，舀油……我：所以，柳宗元才感叹这个卖油的老头，用一生练成一种匮乏的手艺——钱眼里灌油。同桌：成本也太高了。

    在《伤仲永》前面，自己立誓：要做骆宾王，不做方仲永！伤不起，真的伤不起，仲永伤得黑天灰地！

    不忍往下翻了，再翻，初中的每一天都浮现出来，我会控制不住暴走的感情。

    高中的课本最多，各本都很新，码的也整齐。尤其《世纪金榜高中全程学习方略》，26本，封面构图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色彩搭配。我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递进方式，重新归类了一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看着它们发呆。仇人哦，相恨三年，连一页都不想再翻。让它们从此封存，睡死过去吧！

    整理另一些课本，唰啦唰啦一摇，里面掉出一封信，居然连封都没拆。这是从高二下学期的历史课本里掉下来的。谁写的？拍着脑瓜想，没有印象。偷偷放的吧？撕了封，打开一看：

                        高傲的女王：

                                     鼻子翘上房，

                                     大嘴像河床，

                                     眼睛朝天望，

                                     走路撞着墙，

                                     哎哟丑死了，

                                     堪比懒羊羊！

                                                   你不理睬的帅气男生

    帅气的男生？班上帅气的男生有三个。我不理睬，那肯定是他了。他呀，一米八四有余的个头，以为自己是一等一的“高富帅”，全天下的女生都应该向他抛眼神呀抛绣球呀送温存呀。我就不搭理他！凭什么呀，都是一个鼻子两个出气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犯贱不行吗？

    唉，后悔没早看到这封信，早知道了，还不拧着他的耳朵游街示众。他最怕野蛮的女生，最恋的也是野蛮的女生。真是迟到的闷气罐，抛都抛不回去。罢啦，算他走运，让他辱骂一回吧，过过嘴瘾。

    突地，又很想念他。这匹大洋马，不晓得考中了哪所大学？发个微信问问。我发誓，他敢不及时回复，我立马号召全班炮轰他，直轰得他囧着个脸，跪地求饶，连个娃样儿都没有。

    整理完自己用过的所有课本，心绪花开花落。还有几大堆其他的书刊。歇一歇，到西街的御膳房里当回还珠格格，各样美食来一份。别管我吃得了吃不了，就这样海海地吃，恢复一下体力，好继续整理我的书房。

    啥？看看还有没有隐居的信。你以为这是陶渊明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是个情窦钝开的人，走过了小学的桥，初中的河，高中的海，也就那样儿，没心没肺的，男生女生皆哥们，只有同学，没有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