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盆搬到阴面房子的草

                            张佳羽

    爸爸的办公室从阳面挪到阴面，他养的两盆草成了心病。

    一盆是个头能长一米半高的水竹，一盆是叶子能长近二尺长的金边吊兰。这两盆草跟随他有些年头了，只浇水，不施肥，西照的阳光爬在窗子上扫一扫，它们就狠劲往上窜，长得那个旺呀，真是羡慕死人。

    去过爸爸办公室的，都夸爸爸旺旺旺，旺得没盖儿了。两盆青青草，高的高，吊的吊，都是养心宝。

    爸爸很高兴，平日舍啥，也舍不得他那两盆草。

    但去年近冬的时刻，爸爸所在的机关严格落实办公用房标准，原来超面积的办公室一律清退。爸爸搬出了独自一人享用的阳面大办公室，被安排到阴面的一间二人居的小办公室里。

    房子小，办公人多，地方显得拥挤。爸爸东挪西凑，硬是给他的两盆草腾出屁股大点的地方。水竹摆在办公桌与窗子中间留出的一小片狭窄的空地上，夹得花盆右沿挤着暖气片，左沿顶着办公桌，只见高枝冒出头，不见主杆拔地起。吊兰摆在单人沙发靠办公桌一边的保险柜上，位置在房间居中，前不靠门口，叶子呼吸不到走廊刮来的微风；后不着窗口，再长的叶子够不着窗外闪进来的光气。

    但它们对爸爸左右夹道，爸爸办公时，抬头看窗，必然看到水竹；回头看门口，必然看到吊兰。

    安顿好两盆草以后，爸爸却乐不起来。从早到晚，这间办公室一点阳光也不见。爸爸叹息跟随他多年的两盆心爱的草会从此衰败下去，断了他养花养草的兴趣。

    整整一个冬天，他望着打不起精神的两盆草，自己的心上罩着一层霾。

    眼看两盆草要熄灭自己的青晖，春天一转瞬说到就到了。野外，万物生长，气象更新。爸爸羡慕野外的活力丛生。就在这时候，单位安排他外出学习一月有余。他将心爱的两盆草托咐给大大咧咧的同事照管。同事满口爽快答应，他的心里却一万个不踏实。同事就不是养花的人，能有自己那个耐性？

    他在外出的火车上，难过地闭上眼睛，为自己养的两盆草提前默诵着悼词。他认定那两盆草在一月之内会死得连尸首都会钙化。因为一个冬天的阴冷，草像得了软骨病，身子虚弱得连自身生成的黄丫丫的叶子都举不起来，长着长着就气喘吁吁，细溜条的臂膀不需一丁点外力，缺骨胳的伸展被自己的一口气吹得拦腰折断。盆景不像盆景，残枝断叶甚嚣尘上，惨不忍睹。

    一个漫长的冬天的阴冷，让他的两盆草唱衰。现在自己又离它们而去，归由一个粗心的人代管，草儿免不了遭遇饥一顿饱一顿的霉运，如何不等于自取灭亡！

    越是不抱幻想，越是不寄予什么希望。

    但在春天深到树木搭起绿伞时，爸爸外出学习归来，进办公室一看，真是伙呆了！两盆草非但没死，还情势极其逆转，一改冬日的病态，长相出奇的好。

    水竹群发起来，高低搭配。高枝举到了窗子的上框上，低枝扑了一窗台。一进门，扑眼而来的，就是头冠很大的葱绿，让人不由得赞叹这盆水竹的坚强，充满表现力极佳的生命力。

    吊兰的旧叶全部枯尽，新叶从六七个轴心劲暴地伸出、张开，盖满了花盆。这还不算什么，新叶追光的意识十分强烈，统统朝一个方向倾出盆沿，悬在半空。门口拥进来的风一吹，像青翠欲滴的绿瀑，很动漫地缓缓滑行。

    爸爸开心极了，他很意外，两盆草在春天里神奇地焕发生机，长势比在阳面还好。粗心的同事也不见得天天管它，它们窝在阴冬里痛苦地挣扎之后，居然活活脱去在阳面养成的娇气，生成自理能力，变得平凡而皮实，适应了这种新环境。

    这一点让爸爸分外感慨，人如草，草如人，只要坚韧，不善以负面的情绪搅动波澜，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优越的环境出优越的品质，艰涩的环境因为心气的归顺，适应，逆势而上，仍然可以长出优越的品质。

   爸爸仍旧在养草，他说，愿自己像草一样，愿他的女儿我也像草一样，不要太在意舒适的环境，即便从宽展的地方挪到狭小的地方，只要自己的心热气罡罡的，不改初衷，就一定能长得像两盆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