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乱糟糟的梦

                           张佳羽

    迈着沉沉的步子，一头撞进教室，噫，与往常不一样啊，十分热闹。同学们一组一组的，有打鼓的，有弹琴的，有表演的。这哪是学习的地方呀，我的桌子不知搬到哪儿去了。爱生气的班主任老师，脸上的冬天已经过去，一派春色荡漾。她看见我迟到，也视而不见了，全当没有我这个淘气的学生存在。

    好吧，我找个地方加入进去，一块儿闹翻天。全班谁不知道，闹腾，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摩拳擦掌，要为热闹进一步升温添一把柴，浇一桶油。我把压在背上重重的书包一丢，嗖，像一朵乌云溜出岫，一道闪，一声炸雷，不晓得碰在何处，轰的一声，瓢泼大雨醍醐灌顶而下，浇得全班同学树倒猢狲散。

    班主任老师立即站在讲台上，招呼大家：“赶紧抬沙发，抬出去晒晒。”沙发？我摇摇发晕的眼珠子，一看，可不是嘛，满屋角摆着长沙发。我和班主任老师抬起一组足够三个人坐的长沙发，踅出门去。黑暗与光明，就像一层窗户纸，从薄薄的那面到这面，恍若眨眼之间。出了教室，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湿漉漉的沙发一碰到阳光，就开始肥沃，上面片刻长出各种寸草，开满各种花儿。你能看见它们的蔓，雨后春笋般地向外冒着。那伸在前头的毛茸茸的触角，像两只对称的爪钩儿，又像齐头并进的卷尺，翠绿翠绿地延伸着，生发着，无声无息地抢占着整个沙发。

    我们走着走着，夜色茫茫。一条河沟流水清清。从河沿的草丛里跳出来许多绿蚱蜢，一个个绅士风度地骑在水波上，后腿一拨一拨的，顽皮地逗着水月亮。我和班主任老师将长沙发压上去，不知谁喊：“哎呀长虹卧波！”我以为我们要和绿蚱蜢竞技，在河中开大船了，被无名氏一提醒，再看，果然是大桥了。

    班主任老师率先跨上对岸，抽下桥板，我们又抬起沙发。走着走着，眼前一原星星一样闪烁的小花，蓝的，红的，紫的，黄的，美丽迷人。沙发推到原上，班主任老师转身的一刹那，才发现我们抬错了，这沙发不是我们班的。她打算让我们再抬回去。我连连摆手：“别别别，先放这儿，等咱班的沙发都抬齐了，数一数有没有多余的。有多余的，说明咱们确实抬错了，再送回去也不迟。”班主任老师一琢磨，我说的也对，就许可了我的意见。

    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欣赏野外风光。细软的安眠状态的风吹在脸上，像洒了爽身粉。正在心旷神怡，班主任老师接到电话，说这里就是我们以后上课的地方。我说也没个围墙，习惯了被关着。班主任老师戳我的头：“你傻呀，这多好哪，视野开阔。”我跳起来，在开满小花的原野上疯跑，像春姑娘，彩带飘飘，处处留香。能在原野上课，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修来这么惬意的福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班主任老师真的这样说。

    心中喜喜的，脚步轻轻的，游来走去。突然，从一丛玛瑙花后面冒出来一条大狗，灰背白肚子，两只前腿开八字样撑着，朝我汪汪汪地叫。我心突突突地跳：“妈呀坏了，要倒大霉了，得给它留几块肉吃。”大狗使劲朝我靠近，可始终靠不近。好像有一根隐隐的绳子抻着它，不论它使多大的劲，总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

    我听着叫声耳熟，细细看去，这不是我从前养的那只阿拉斯加吗？昔日的小不点，如今成大小伙了！都怪我妈，见不得家里养宠物，嫌脏，非得让我将弱小的它送人了。从此一别三五年，再也没见过我的宝贝。真是神了，今个见到了，长这么高，这么威猛了！我上前去，想拥抱它，抚摸它，刚迈开腿，一把被人拽住：“你犯迷糊啦？那是狗啊！狗脸狗脸，说翻就翻，咬伤了你，我怎么给你爸妈交待啊！”班主任老师来得真及时，劝阻很坚决，我无话可说。

    我的狗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却不能靠近它。我跟着班主任老师，又走进乌七麻黑里，高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在什么地方。走啊走啊，我累了，要坍塌的背隐隐约约靠在一扇门上，门吱呀一声开了，我闪进去。这是一道双重门，在门与门之间，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一位肥头大耳的保安。保安冷冷地拒绝我入内。我朝里一瞅，这是我班的教室啊，凭什么不让我进？

    保安隔着玻璃门指给我看：“她犯错误了，要接受处罚。”我一把推翻保安坐的靠背椅，保安的两只脚朝天，在那儿倒栽葱似地叫魂呢。我闪进去，看见讲台的外角处蹲着个精瘦的佳人，长发盖着她的脸。我想上前看清是谁，被人制止了：“你不能靠近。”我说她能犯多大错误呀，还不能站起来接受批评？一圈的老师说：“她错误大了去了！早恋，坏学校名声，理应受到严酷的惩罚！”

    我质问：“下这个结论，谁见了？”校长戳在我面前，晃着一把纸条儿：“这就是证据！你看看，不好好上课，一天寻思啥呢，写这么多暧昧的纸条儿给男生，像什么话？是情窦初开吗？懂啥叫谈情说爱？乱弹琴！”我辩驳：“写几张不痛不痒的纸条儿怎么啦，就足够如此这般地羞辱她吗？”一圈老师围上来：“你有没有给男生写过纸条儿？”

    “我、我、我”我不出来，你们要听真话还是假话？你们听到真话是奖励还是惩罚？我不由自主地退缩着，没有了解救那个女生的勇气。我始终没有看见她的脸，猜不出她是谁。教室里完全不是当初打鼓、弹琴、表演的热闹景象，冷得让人浑身发抖。

    摔倒的保安隔着玻璃门，用警棍指着我：“我记住你了，看你往哪儿跑！待我抓住你，也好审个明白！”我大喊：“都给我走开，这不是我的教室，我的教室在原野，我要回那儿去。快抬呀，所有的沙发都抬走，快呀！”教室里的气氛很异样，墙角的沙发一组一组自动地开溜着，被踩的书包灰头土脸的，像遗弃的婴儿，哭着喊着要奶吃。

    我像一头受惊的牛犊，四蹄一蹬，挤破双重门，向外逃去。我跑啊跑啊，跑得像飞，太快了！一头撞上一面柔软的墙，我被墙抱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我挣扎着，拼命着，只听得晴天一声霹雳：“你捣什么乱你，站好，回到座位上去！”哦，是班主任老师！我大汗淋漓，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