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提斯的一生挤兑得只剩下

    《堂吉诃德》            

               【学语文 读经典 问作者】

                           张佳羽

上帝给塞万提斯造了当作家的命，他的一生几多曲折几多传奇。

1547年10月9日，塞万提斯破壳于西班牙马德里附近的一个小镇。

做雏儿以来，就没有获得过幸福感。他家与中国名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家一样，是个没落贵族。

父亲以一个穷困潦倒的外科医生的身份，领着自己的一群孩子颠沛流离。

他的想法在压抑中膨胀，23岁来到意大利，当了红衣教主胡里奥·阿克夸维瓦的侍从。

“读书吧，孩子。”胡里奥·阿克夸维瓦说，“文学能使落寞的人充实。”

塞万提斯没有选择。因为意大利在文艺复兴。文学与文学的心碰撞，喷溅出那么几点火花。在火花的光亮里，塞万提斯找到了初生牛犊该有的张狂。他摆出一副诗人的架势，要写巅峰之作。他狂热的激情像火山金红的岩浆，呕吐着自己的才华，滚烫着自己的情绪。

岩浆终归冷静成一堆灰。

没有人领情。

伺候人加写诗的日子维持了一个批次的四季轮回，他弃笔从戎，英雄主义的本性萌生。他幻想着在战斗中要么彻底灭亡，要么来个一炮走红。真是有些急不可耐——他加入了西班牙派驻意大利的军队，跃跃欲试地要抗击来犯的土耳其舰队。

营养缺乏症迫使他精神状态不佳。抑或他因过度紧张而真的生病。反正他脸色腊黄，左摇右晃。

战争不允许任何军人当逃兵。他必须顽强。着水兵服，操舰炮，听指挥官命令，起锚，挂帆出征。他成了战争机器上的一枚螺丝钉。

以西班牙为首的基督教联合舰队，各种舰船300余艘，兵力8万。奥斯曼土耳其舰队，各种舰船250余艘，兵力5万。

联合舰队的船首安装火炮5门。土耳其舰队的船首安装火炮3门。

基督教联合舰队在阿克西亚海角和斯克罗法海角之间的海峡中摆开了宽约6000米的大横向列，迎战土耳其舰队。

在强势面前，土耳其舰队没有足够的认识，信誓旦旦，毫不畏惧。

1571年10月7日上午，土耳其舰队划整为零，以三支独立舰队的布局，在三个战场首先向强敌开火。

战火，在地中海燃烧起来。蓝蓝的海水卷起白浪，爆炸的火球染着军人的血色，做着最为简单的二减一等于一的算术题。

战斗十分惨烈。双方互灭。

最终，土耳其战败。113艘战船葬身大海，117艘战船成了人家的战利品，3万余兵力遭杀戮，8千人被俘。

以西班牙为首的基督教联合舰队宣布胜利，但同样付出高昂代价，l万名将士战死负伤。塞万提斯就是倒霉的士兵里的一员。还好，他是有九条命的狸猫，三负重伤后，仅把一条左臂插在海战的沉船上，留作永久的纪念。

多么的风发意气，铸成苦不堪言的回忆。

战争赐封他“勒班托的独臂人”的称谓。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勒班托大海战。

对于塞万提斯来说，这还不是他走背运的全部。

四年英勇，换来联军统帅胡安与西西里总督给西班牙国王的推荐信，带上自己的亲弟弟，一起踏上了回国的归途。

倒霉透顶。对他来说。

战胜了土耳其军队，并不意味着走出土耳其人复仇的埋伏。

胜利往往使人醉意朦胧，忘乎所以。

恰恰是这种缺乏保护的麻痹大意，将他又一次送入深渊。他与回国的一干人等，成了土耳其海盗的囊中之物。

他们像海盗捕捉到的一笼子鸟，被莫名其妙地掳到阿尔及利亚。

死亡的威胁让他诚惶诚恐，夜不能寐。

“哼，你不是挺能打的嘛，一只胳膊扔了，再扔一只腿如何？”

天啊，别这样。塞万提斯吓得差点尿裤子。

“搜，人皮翻来过再搜一遍，不信没有值钱物。”

人皮翻过来？哪还能活吗这！塞万提斯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联军统帅和总督大人写给国王的两封推荐信。命都保不住了，还要它干什么？乖乖地呈上，免得被活剥。

土耳其人反复研究了信件的内容，认定他是一位重要人物。好吧，向西班牙提出高价勒索：不拿巨额赎金来，你们的这个大人物，马上遭咔嚓！

西班牙国王搜寻了自己记忆库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对塞万提斯的印象。事实上国王不可能对他有印象。因为他就是西班牙成千上万普通国民的一分子，凭什么让国王记住他？国王对土耳其人的勒索断然不理，你们爱咋咋的。

土耳其人等不来赎金，就将塞万提斯和他的弟弟一同纳入奴隶体制管理。

奴隶就是会说话的牲畜，只有付出劳动的权利，没有任何生活待遇。

所有奴隶为了保命，听任土耳其人折磨和摧残。

塞万提斯却不甘心。他一遍又一遍试图改变命运，组织奴隶大规模地逃跑。

手中没有了坚船利炮，对抗只能讲策略，撞运气。

落荒岁月，全然没有了基督教联合舰队的好运气，一次次努力，都惨遭彻头彻尾的失败。土耳其人海战大败，做海盗大胜。

面对他这个想法太多，勇气尚存的麻烦制造者，奴隶们像看到了曙光一样拥戴他。土耳其人一次次愤怒地举起屠刀，却终究没有砍断他的脖子。他们佩服这个独臂人的胆量和拒不言败、伺机东山再起的精神，他们也需要这种人来磨砺他们的士气，培养他们的精锐。塞万提斯继续活了下来。

活着就有希望。

果然，他的亲戚朋友们筹到一笔钱，与土耳其人达成交易。这个交易只能归他一个人享受。

他没有起身辞行。

他回眸，深情地望着自己亲爱的弟弟。弟弟多么想分享他等到的自由！

塞万提斯拭了一把眼泪，提起自己的弟弟，推到交易现场。

“哥哥，我回国了，您怎么办？”

“不知道。我只知道弟弟从此可以过上人的生活了。”

所有人都分外感动。

塞万提斯不给大家感激他的画面，他走回猪舍，将自己的痛苦埋在被窝里。

他渴望自由，抗争自由，等自由赶来与他欲结终生伴侣之时，他毅然决然地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还会有获得自由的希望吗？谁知道呢。

他也不知道。但他不会停止努力，停止反抗。

土耳其人越发佩服这个被战争吞噬掉一只胳膊的人。

西班牙人听说了他的故事，也不想把一个海战英雄扔在战俘营里被奴役致死。

西班牙教会出面救援了，塞万提斯最终脱离了土耳其人的监控，给奴隶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这是他当了五年俘虏，被奴役完青春的1580年的事。那年，他34岁了！

回到祖国的土地上，塞万提斯热情高涨，想干一番大事业。

他一封又一封向国王上书，表忠，献策，国王给了他冷屁股。

他不得不打消幻想，面对现实。

一只胳膊，能干什么呢？他抬起右手亲吻了又亲吻：“还好，战争给我留下了右手，握住笔，赚一点稿费吧。”

他在意大利打下写诗的基础，谋划一下，或许能在西班牙走红，成为被诗歌养富的人。

一首首正统的诗投出去，并没有砸开稿费的钱罐子。他的生活依然拮据。

生存遇到大问题。没有饭吃，肚子闹情绪，脸面就泛不起红润。

并不是没有人喜欢诗。普通人喜欢诗，也只是喜欢，他们没有闲钱养诗。达官贵人喜欢诗，仅喜欢吹捧他们的诗，逗他们高兴了，会像喂狗一样，施舍一些钱财和食物。

塞万提斯把脸一抹，得，就变回狗吧，把他们的心挠痒痒了，自己就有好日子过了。

他混迹上层人圈子，诗颂他们的功德，求个一官半职，讨口饭吃。

他绝对不是为官的命。干什么职位栽在什么职位上。

1587年，他41岁。得了个军需官的职位，为“无敌舰队”效力。没多久，背上非法收购谷物的罪名，锒铛入狱。

出狱后，又巴结达官贵人，得了个税吏的小差。他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天啊，命运就是这样与他作对，结果阴差阳错，还是出了问题。他储蓄税款的银行突然倒闭，他存进去的钱化为空气。

丢了锐款，赔！塞万提斯穷成啥样儿啦，拿什么赔啊？

别吱吱唔唔，赔不起是吧？好，没啥好谈的，再送进铁笼子，受那份罪去。

监狱似乎特别钟情于他，动不动就收他进去。

复出狱，胆气仍足，上书国王，乞求赐赏一个去美洲殖民地公干的苦差。他在信中陈列了自己如何如何忠于国王，舍命上前线，建树了赫赫战功。又如何如何想再为国效力，发挥自己绝顶聪明的才智。他当然不回避自己命运多舛，接二连三被捕入狱。

“疯子，典型的疯子！”国王非但没有善心大发，还异常的愤慨暴怒。

当然，他一定没有摘到这枚维生的果子。

失望，潦倒，双重交困，如雨倾盆，浇灭了他最后仅存的星火一样的期盼。国家不肯再腾出一个那怕是村民小组组长的岗位给他，他被彻底挡在了国家公职人员的大门外。

他穷得只剩下一支笔了。

写诗……满腔的愤恨，谁愿意出钱卖这个添堵？

唉，算啦，写……小说！

妈妈的，我要讽刺，我要宣泄！出世吧，《堂吉诃德》！

他的才华没有成为过眼俘云。

专心致志写小说期间，有人求上门来要他写些舞台剧什么的，供人们一乐。

“给钱吗？”

“给钱。”

“给钱就写。”

这是生活的底线。

陆陆续续挣到的一些塞牙缝的润笔费，支撑着他苦写自己倾其最后心力的长篇小说。

1605年，塞万提斯59岁。他的《堂吉诃德》第一部公开出版，迅即风靡全国，助他摆脱贫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书中，满纸爬行着他对达官贵人的不满和憎恨。

达官贵人见书，如针在背。

1614年，一部伪造的《堂吉诃德》续集出版，完全改变了塞万提斯的小说脉络，一反原书的态度，竟然替达官贵人说话，丑化小说主人公，恶毒攻击和诽谤塞万提斯本人。

“我不能让这股比蚊子还讨人厌的局面维持下去。”塞万提斯衰狮温怒，强打精神，又投入紧张劳碌的写作当中。

仅用一年时间，他不要命地赶写出《堂吉诃德》第二部。

雷击老树，心空叶败。1616年4月23日，这个文坛怪人，含恨死去，终年70。

他留下一部不朽的小说，也留下他耐人寻味的小说人生。

塞万提斯的命，就是盛产《红楼梦》《聊斋志异》《水浒》等传世名著作家的命。

还好，他死了，他的作品仍然是他的作品。有的名著作者就没那么户籍入典了，一撒手，丢了红丝带，到头来辛苦一生为谁红，惹上一身争议，至今不能盖棺定论，你说怨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