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动心眼的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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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这是我第二篇有关农村生活的文字。第一篇是《听奶奶讲那四季鸟的故事》,已发《中学生百科》。这一篇是对像我三爷一样的人的一种纪念,人是真人,故事都是大人讲述的,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你亏了人不得好死!”村里有人气得大骂。
“怪唒两眼窝的事,这不活得好好的!”三爷不以为然。
三爷,在我七岁的时候见过一回,长什么样儿早忘了。只是,近十来年工夫,他一家人已绝户了,说起来让人心里瘆的慌。先是大儿子从建筑队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再是智商偏低的二儿子突然水米不进,眼睁睁饿死了;后来,全家人指望的三儿子患了肝硬化,病重不治,死在医院里。三奶白发人送完黑发人,气坏了脑子,郁郁而终。剩下个三爷,也不知患了什么病,好端端的迈不动步,仅半年光景,就撒手而去。老家人议论四起,说三爷在世爱动心眼,占小利,欺的人太多,才遭这样的报应。
我一个城里长大的90后,本不对农村琐事感兴趣,听了三爷一家凄惨的下场,就特想了解三爷这个人,说说三爷做过的事。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
三爷心劲十足,想盖三间大瓦房。翻腾出备了多年的木料,数来数去,还差一条檩。
那时候,市场上还不允许木材自由买卖,三爷盖房心切,就想了一出怪招。
一天夜里,月黑风高,村上除了零星的狗吠声,就是忽劲忽弱的绵绵风涛之音。各家各户紧闭院门,山村一片幽幽凄凄。
三爷叫上他两个儿子,悄悄出了村,把村外一棵早看上眼的榆树伐倒,抬到自家门前坡下的大路上,轰两个儿子回家去,自己蹲在自家门前的老槐树下,扯开嗓子高喊:“队长啊,社员同志们,快来人啊,有贼偷队里的木料啦!”他连喊几遍,喊亮了各家各户的煤油灯。
队长披着外衣,边系裤子边跑出来问:“贼哩,在哪?”
三爷说:“我把木料截住了,是两个壮汉,他们提着斫镰,凶巴巴的,见我一个人,就举着斫镰要砍我。我赶紧跑到高处叫人。他们怕了,扔下木料就逃了。”
“向哪逃了?”队长问。
“一马从梨树埝仓慌过去了。哎呀,恐怕已过了崾岘弯。”三爷说得逼真具体。
村上的男劳力都到齐了。队长将人分为三个组,发誓非捉住盗树贼不可。
队长想给三爷分配活儿,三爷说:“我可是有功之臣哩,得给咱看住木料。”队长也就无话可说,领着一队人马撵贼去了。
村里人都走光了,三爷叫来两个儿子,将木料抬进自家院子里去。
三路人马追到天明,将五十里方圆的三个自然村查了个遍,也没撞见贼的影子。陆陆续续返回村里,人们见木料不见了,问队长怎么回事?三爷早备了村上人难得一尝的好纸烟,一人敬上一根。大家咂吧咂吧着,吐着烟圈,解解乏。三爷见火候已到,忙上话:“队长,队上不是定过一个制度,谁勇敢抓贼,就将追回的赃物奖励给谁。你看,我一个人摸黑截住两壮汉,差点被人家一斫镰劈成两半。冒这么大险,还不兴得个奖励?”
队长为难。想了想,问大伙:“你们啥意见?”
俗话说,吃了人家嘴软,拿了人家手短。大伙吧儿吧儿抽着三爷上的纸烟,嘴巴全被封住了,有意见也不好当面提,都死不吭声。
队长也累得没了精神,想早早收场,手一挥:“那就这样吧。木料既已放在你家里,我看就按队上的规定,奖你算了。大家谁不同意?”
没人挑头说伤面子的话,散伙。于是,三爷想盖三间大瓦房的木料,全部备齐了。
有一年,村上在一块叫刃镰脑的地里种了苞米。
三爷见这块地很肥沃,就给队长提出:“我给咱管理这片苞米,保证丰产。”
队长很高兴:“好,就归你管。有什么要求没有?”
三爷说:“没有。为队里做点贡献,提啥要求?锄地,根部培土,全我管,你放心。”
队长就在一次社员大会上宣布,刃镰脑那块苞米地,由我三爷管理,别人不必再操心了。
三爷倒是十分勤快,三天两头往苞米地里跑。他还真有一套,把苞米侍弄得黑油油的,长势格外的好。
队长将三爷的先进事迹上报大队,大队领导前来考察,赞不绝口,就将这块田树为样板田。
此后,本村的人,外村的人,接连不断地前来参观。
三爷挡在地头:“只许从外面看,不许进地里头。苞米正在长个、出樱、结籽,一片叶子也损伤不得。损一片叶子,就减一分产,我会心疼得三晚上睡不着觉。”
话,感动了所有参观的人,没有人踏进地垄半步。人们纷纷夸奖他:热爱集体,胜过爱自己,要向这样的好社员、种庄稼的好把式学习。
三爷当了先进,就想几头都落好。
伏月天,一连五日炸晴,连一片薄云都没有。三爷见下地干活的人们嗓子眼干得冒火,就招呼大家到他家门前的大槐树下歇歇凉,他要用西瓜款待大家。
村里人很不解,问他:“哪来的西瓜?”
三爷说:“我用自家20斤麦子到邻村换的。”
村上有个叫闷桶的聪明人,立马就起了疑心:平日抠抠缩缩的,咋舍得用自家20斤麦子换西瓜给大家吃?再说也没见你这两天出过村呀,难道你会飞?
这个叫闷桶的聪明人,悄悄拐到刃镰脑那块苞米地里,钻进冒天高的苞米林,结果发现,地中心长着十几蔓西瓜,叶子又壮又大。奇怪的是,蔓上一个西瓜也没有。他顺手提起一根蔓,马脚就暴露啦!三爷将正长个儿的小西瓜,用草盖住;将要熟的大个西瓜,掏一个坑,西瓜放进坑里,再用草蒙住洞口。这样,即就是有人发现,也看不到西瓜。
没想到,他把戏演砸了。本来想让村上人进一步念他的好,不料被闷桶当众揭了老底。队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三爷又动心眼,掺杂私心。他为队上管理这块苞米地只是幌子,目的是利用它暗里搞套种,给自己家侍弄西瓜。借集体的鸡,下自家的蛋。
三爷丢了丑,不但丢了样板田的光荣牌子,自己的好社员形象也弄丢了。
那个时候,村上公有一圈羊,有60来只。每天早上,牧羊人赶着羊群下北洼沟去放牧,下午,踏着落日,再把羊赶回圈里。这一去一回,羊儿在出村入村的三里山路上,放纵地拉下密匝匝的羊屎蛋儿。
城里人嫌屎臭,农村人可把这玩意当宝贝呢。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队长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积肥的良机,安排牧羊人每天抽空把这三里路的羊屎蛋儿扫一扫,聚积起来。
三爷也看上这三里路的羊屎蛋儿。但他个人不能和集体争。怎么办?
三爷是村上的饲养员,给村上喂牲畜,有的是空儿。一段时间,他一有空就蹲在自家门前的大槐树下,抽着旱烟袋,居高临下地望着牧羊人的家。牧羊人什么时候扛着扫帚出门,尽收眼底。据此,他得出规律,牧羊人每天早晨放牧前,先去扫山路上的羊粪。扫完,才去放羊。
三爷便在他每天早上放羊后,去山路上,把一些羊粪扫进路旁的草丛里。这样,下午羊群回村,拉下新的羊屎蛋儿一盖,谁也看不出来。
可扫进草丛里的羊粪,如何名正言顺地弄到自家的肥堆里去呢?
三爷就是三爷。一次,村上开社员大会,三爷当众问队长:“到草丛里拣羊屎蛋儿,算不算损公肥私?”
队长问社员:“大家说算不算?”
社员都不在意:这算个啥唒事嘛,谁费那闲工夫,草丛里拣羊屎?亏你想得出来。
队长便答复:“不算。你愿意拣,就自个拣去。给自己积肥,不是什么赢人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三爷拿了尚方宝剑,每个星期天,叫上他的儿子,推上独轮车,从山路两旁的草丛里,一车一车地把羊粪运回来。到头来,他家的私肥,积得比别人家多好几倍,可以和村上的公肥媲美,质量又超级的好。
村里人个个气鼓鼓的,找队长明说暗喻,发泄不满。队长也很懊恼,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总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朝令夕改呀!
三爷得了上好的羊粪,自留地里的庄稼越种越好,村上谁也比不过。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前期,老家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大块大块的土地,像割猪肉一样,一条一条地分开,划归到个人名下。
有块叫上坪里的田地,是村上最大、最好的一块平地。为了体现分地的公平,队长给每户划出一绺好地,打下界桩。
三爷的那一绺地,正好夹在中央。他到地里转悠一圈,心疼地自言自语:“好地呀,就给这么一疙瘩,可惜呀,种起来不过瘾呀!”他嘛里嘛囔,从地这头念叨到地那头,又从地那头念叨到地这头。见四下无人,胆气就涌上来,悄悄拔了东西两边的地界,各向往挪了一拃。
一拃没多宽,两邻都没看出来。
过了些日子,他带着一家人,将地两边翻起一尺来高的地埝。地埝一垒好,两邻就看出问题了,三爷的地明显比别人的宽。
两邻叫来队长,队长问三爷:“你是不是多占两邻家的地了?”
三爷又拍屁股又打脸:“那个瞎熊夜壶嘴,乱喷臊?我好心好意把埝垒起来,他们不领情,还诬好人!我费这么大的工,给谁要一个工钱了,还是要谁管一顿饭了?出人出力全是我。队长你看看,我就怕地界底,将来模糊不清,有些人疯狗乱咬人,挣死扒活地垒成这样,他们跟着占光,还意见没个完。哈,那好,我把垒好的埝挖了,恢复原样儿。咱可把话撂这儿,地界一趟平,以后谁再为他多你少找茬儿,挑我毛病,他妈就是窑婆子。”
队长批评三爷:“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何必把话说这么难听。从目测上看,你的地面好像就是比两邻宽一些。”
三爷一屁股蹲在地头,旱烟锅子把自个鞋底磕得梆梆响:“好我的队长哩,我的地两边垒了埝,他们的外界都没垒埝,一眼望上去就有误差。不信,让他们把埝全垒上,你再看,就一样了。”
队长也不想得罪人了,就说:“都是左邻右舍的,看得过去就行,啊。”
三爷说:“这没啥说的,听队长的。”队长也没处理个啥结果,抬脚走人了,三爷蒙混过关了。
秋分时节,各家各户赶节令下种冬麦。老家是山区,还使用传统的三条腿的木楼播种。牛走前头拉着,女人牵着牛;男人在后头扶着楼把手,边走边摇着。只听木楼核儿把木楼斗子磕得吧啦吧啦响。一两天的工夫,麦子就播种完了。有心的左邻右舍爬在地头数楼沟。左邻数了自家的楼沟共54条,右舍数了自家的楼沟也是54条。再数三爷地里的楼沟,有60条。
左邻右舍有了证据,又把队长找来。队长质问三爷:“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三爷说:“有。咋能没话说?队长你看,我原想把两边的地埝垒宽,能过去一辆架子车,这样一来,谁家拉运个农活啥的,都不伤庄稼。可临种麦时,我屋里头的数落我,地本来就少,还垒那么宽的地埝,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不知扔了多少白面馍馍,还不如多种一楼麦子。我就把自己地界里的这部分地埝给挖了,他们两边的地埝,他们愿留着,关我啥事?总不至于,我给他们垒起来,再替他们挖了吧?”
两邻噎着,犯不上话。
到了第二年收了麦子,两邻要挖掉地埝,我三爷却不干了:“来来去去都由你,不行!去年你们想整人,叫队长来,撕破我的脸。这倒好,我的脸皮是纸糊的,年年想撕就撕啊?撕了,贴上,再撕了?门都没有!去年队长已当面判过了,维持原状。你们不能挖。”
两邻犟不过我三爷,又去找队长。队长在家里怄气:“现在我是屁队长,没人给我发补贴,凭什么让我管你们的破事?”
队长撂摊子了,这事没人管,两邻只好作罢。
可到了种麦子的时候,两邻又发现,保留的地埝又窄了许多。
原来我三爷把两边的地埝,又从中间劈出一半,归自己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