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于《新西湖》2012年5月刊，未经许可不得用于其他商业用途） 

文/Text_王佩

    这几年，中国动漫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中国每年动画片生产长度已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一。虽是第一，但叫大国实在有点夜郎自大，叫强国也不过是外强中干，还是叫动画片长国更加符合事实。

动画片长国

    中国怎么摇身一变成为动画片第一长国的呢？这要从广电总局扶植国产动漫、限制国外动漫的政策说起。广电总局以弘扬民族文化、关心教育下一代的名义出台了一系列政策，禁止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播出外国动画片，为国产动画让路。与此同时，地方政府为了发展文化产业，对动漫公司进行奖励，凡是在电视上播出的动画片按照播出的级别、播出的时间长度进行奖励。例如在央视播出动画，每分钟最高可以奖励2000 元。这项政策带来的直接效果是，为动漫公司提供了一条迅捷的生财之道，为央视等动漫播出单位提供了寻租机会，为各高校提供了通过开设动漫专业来打通产业链的渠道。最终的结果就是，国内的动画片越做越多，越做越长，《天眼》有100 多集，《虹猫蓝兔》每年都要出80 集，最夸张的是《蓝猫》据说有3000 集。

    国产动画片来到人间，每个毛孔都滴着金子和值钱的东西。这些动漫压根不是为了给大朋友小朋友看的，它们只是为了参加一场变现游戏。为了把游戏简单化，我建议，以后的动画片只要一个镜头就可以了：钞票从天而降！考虑到要在不同的电视台播放，钞票下落的速度和密度将有所不同。CCTV的动画片肯定是漫天飞舞的五毛，跟广电总局“动画片要把握正确导向”的要求，是多么符合啊！

    政府加大对动漫的扶持力度，初衷是为了提高动漫质量，多出精品佳作。但是，如果你有幸看过国内动漫公司的财务报表，你会发现除了政府拨款外，第一大收入是培训，作为主业的原创动漫从市场上的收入寥寥无几。当动漫界的领导专家大声疾呼“我们的《功夫熊猫》在哪里”的时候，他们似乎忘了，完全依靠政府施舍而挣扎在生存线的动漫产业，只能做出一批又一批“功夫蓝猫”。

    上述现象，跟中国其他产业很像，谁都知道这是一辆由受惊的烈马拉着的快车，谁都知道这样跑下去会很危险，可是没有人敢让它停住。也许，这幕中国图景，本身就可以做成一部惊心动魄的动画。

中国动漫作品病在何方？

    我有好几个做动漫的朋友，前几年看完《功夫熊猫》的首映，有的看呆了，有的看哭了。著名的闪客老蒋说：这说明在动画领域，对老外而言，中国没什么压箱子底的宝贝能震住他们了，他们都会玩了。不仅是中国，包括日本人在动画上琢磨出的那点精华，也统统被他们用“吸星大法”吸走了。这又引出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中国动画往哪里去？

    长期以来，迪斯尼、梦工厂和日本动漫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虽然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我们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艺不如人、讲故事的手法不如人，但依旧相信，那代表了人类动漫最先进、最前沿、最终极的发展方向。然而，这么多年做下来，我们与榜样之间的差距反而加大了。如果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大闹天宫》做出了中国风格、中国气派，那么近年来一些国产动画片，只能算是美、日动漫的不成熟的模仿品。《怪物公司》做的毛发可以纤毫必现，我们做的3D 人物的头发则不堪一提。至于《高铁侠》逐帧模仿日本的《铁胆火车侠》，就更加等而下之了。

    中国动漫这些年没少下猛药，广电总局甚至出台了“黄金时段限播外国动画”政策，待遇堪比“非物质遗产”，但即使这样，质量也没有提升多少。一位在韩国读设计的朋友，聊起韩国动漫的崛起时说：“这是因为韩国人团结，动漫是个非团队力量不能完成的产业。”振聋发聩，一语中的，就像足球运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动画也是集体项目。动画从业者大都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真正需要齐心协力完成一个项目时，很难形成合力。这一点跟中国男足真的很像。但男足好歹有大资金进入，还有阿内尔卡这样的外援可以引进。但中国动漫，既缺少成熟资金链，又缺乏团队战斗力，想要突破，任重而道远。

艺术动漫也许是一条可行的路

    中国动漫固然可以继续走皮克斯、梦工厂的路，但也可以独辟蹊径，跟欧洲、中东的动漫学习，走艺术动漫之路。

    看过法国动漫《青蛙的预言》、《疯狂约会美丽都》、《魔术师》的观众，无不被作品优美的画风，瑰丽的想象力，以及独特的讲故事方式所吸引。跟皮克斯、梦工厂比起来，这些二维动画，看上去并不完美，但
这正是其特色。

    美国的动画大片无疑看起来相当过瘾，像《海底总动员》、《功夫熊猫》，无论故事和画功都已经达到了近乎完美、无可挑剔的地步，情节也符合“世界口味”，商业上圆滑到了极点，创意上也火花四溅，但是这些动画给人的感觉总像是一个完美的、光滑的水晶球，握起来很舒服却握不踏实。而法国动漫中，总有一些让人不易接受，以及有缺憾的部分。你会发现导演并不是在尽情地讨好你，他还没有被驯服，还带着野性与棱角。这恰恰是它们的魅力所在。

    以《青蛙的预言》为例，它的画面呈现出迷人的色彩粉笔效果，是儿童图画的常见风格。这个片子的导演是法国人雅克·雷米·吉尔德，他从45 岁开始做这部作品，一直画了6 年。这样的动画片不存在技术问题，只要勤恳地画就行了，因为用不到电脑渲染这类时髦的东西。导演说他之所以不用三维，是觉得二维还没有挖掘到尽头。而他之所以选择走上动画之路，是因为小时候看了中国的《大闹天宫》，虽然后来他再也没看到过中国的动画。

    近年来，以色列动画异军突起，导演阿里·福尔曼先后推出了《我在伊朗长大》、《和巴什尔跳华尔兹》两部艺术动画长篇。他认为，动画是重现童年记忆的最佳方式。这些与迪斯尼分庭抗礼的动画，说明国产动漫除了讨好市场、模仿美日之外，其实还有另外的路可以走。

    刚刚获得德国之声博客大赛视频组大奖的动画人皮三认为，在动漫领域，一个人可以是一支军队。假如主管部门以更多的支持政策，鼓励艺术家的个人创造，相信中国动漫艺术家能够在一片铁臂合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恢复中国第一部动漫《铁扇公主》以及《大闹天宫》所代表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