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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的门牙什么时候没了？你笑起来太好玩了，给我感觉像是嘴里有个黑洞。”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我们一家出去散步，我听见先生对儿子这样说。

 

我仔细一看，哎呀，真是唉，曾经稀疏的小门牙不见了。

 

“哈哈，爸爸你说什么？黑洞？太好玩了！”小家伙十分开心的样子，拽起他的爸爸转起了圈圈。

 

“不要和我转圈，我怕晕！”先生叫道。

 

儿子置爸爸的话于不顾，还是一个劲地转圈圈，他爸越是让他停下，他反而转得越凶了。

 

突然，先生揪起他，把他放倒在地：“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喜欢这个游戏！”说完，先生就离开了。

 

儿子迅速从地上爬起，拉长了脸，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头也不回。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朝我袭来。

 

不对，以前儿子不是这样的。我清晰地记得，他和他爸爸的冲突绝对不是第一次，那时候，他们发生冲突的时候，儿子会向我跑来，然后抱住我，和我诉说着心中的委屈。

 

可今天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由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朝儿子看了一眼，只见他不停地眨眼，眼圈红红的，看得出来，他正在拼命掩饰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的鼻子不禁一酸。或许，我该勇敢些，一把抱住儿子，就像儿子小时候一把抱住我一样，然后，对他好言劝慰。这时，先生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犹豫了。

 

“规则”、“秩序”、“责任”，这些是儿子上了小学之后先生一直和我强调的。他告诉我说，上了小学之后，儿子的成长速度会超出我的预期——他和我们相伴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他的眼界及视野会慢慢扩大，他会渐渐学会交朋友，会逐渐建立自己的“圈子”，会有自己的想法，甚至，他的话也会越来越少。

 

是的，我深有体会，现在儿子一天和我说的话都没有以前幼儿园时代接他回去的路上说的话多。

 

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像是过了长长的一个世纪。父子俩谁也不说话，一个头也不回地疾步行走，一个一声不吭地在后面一路小跑。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我加紧脚步，默默地看着四周有没有过往的车辆，给儿子必要的安全提醒。

 

快到家的时候，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向在前面小跑的儿子努了努嘴，对我说：“我去超市买点东西，过一会儿就回来。”

 

我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儿子。

 

回到家，儿子往床边一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紧闭着嘴唇。

 

我没有追问，给他端来一盆洗脚水，放在他面前：“洗脚吧”，我说。

 

他脱了鞋袜，将脚放入盆里，抬头看了我一眼，蓦然，他的眼眶红了一下。

 

我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他撇了撇嘴，快要抽泣的样子：“我讨厌爸爸说我的坏话！”说完，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地板。

 

“说你的坏话？什么坏话？”我轻声地问。

 

“他刚才在路上大声说我，说的都是不好的话，所以就是坏话！”他的语气很坚定。

 

“哦，”我点了点头：“很想哭对么？”

 

说着，儿子的泪水汩汩地从眼里流了下来，我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难过就哭吧。”我摸着他的头。

 

他抽泣着：“妈妈，可姥姥说男子汉不能哭。我心里好难受，刚才想忍住不哭的，可就是忍不住，心里堵得慌。”

 

“哭吧，”我说：“姥姥说的意思，是说男人不能在外面轻易掉眼泪，不代表不能哭啊。在妈妈这里，如果你觉得有任何委屈，都可以放心地哭出来。”

 

他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五分钟后，他仿佛好多了：“妈妈，真的哎，我哭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

 

“嗯，妈妈看到一个说法，说眼泪啊是心里面流淌的小河，它会像河水那样，把所有堵在我们胸口的不快全部冲刷掉。”我微笑着望着他。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那样对我？”他终于说出心中的疑问了。

 

“呵呵，想知道妈妈的看法吗？”我问。

 

他点点头，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求知欲。

 

“那是因为你刚才触犯了爸爸的底线。”

 

“底线？”他有些不解。

 

“嗯，这么说吧，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比如你最讨厌吵闹，如果我故意在你面前吵闹，你会怎样？”

 

“我会对你说，妈妈，你别吵了。”

 

“嗯，如果我假装没听见，还继续吵呢？”

 

“那我就生气了！我就会叫你出去，然后把房门关上；或者如果你不愿意出去，我就自己躲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他语气坚定。

 

“你会很生气，对不对？”

 

他点头。

 

“那么刚才在路上，你是不是拽着爸爸在转圈？”

 

“嗯。”

 

“你转的时候，爸爸有没有对你说，别转了，我怕晕？”

 

他没有说话。

 

“他说的声音很大，你听见了对不对？可你依然觉得很好玩，所以还拽着爸爸转圈。你好像不在乎他的感受哎。”我说。

 

“你的意思是说，爸爸只能忍受我拽他转一圈是么？就像你刚才说吵闹的例子一样对吧。”他的眼泪突然就止住了。

 

“嗯哪，”我说：“你和你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最不能忍受什么？”我话锋一转。

 

“他最讨厌别人抢他东西！”他说。

 

“哦？那他喜欢和你一起玩，并且和你成为了好朋友，你能告诉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我问。

 

“这不难，”他说：“我从来不抢他的东西，并且有一次有个小朋友抢他尺子的时候，我还对那个小朋友说，喂，这是他的尺子，你要还给他。后来他觉得我不错，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瞧啊，你做的多棒啊。你知道他的底线，所以你和他相处的时候，知道该如何做，然后你就多了一个好朋友，不是么？”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所以呢，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爸爸是你的爸爸没错，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他讨厌转圈并且告诉了你，可你依然拉他转圈，所以他才把你放倒在地上的，对不对？”说着，我递给他一块擦脚布。

 

他擦着小脚，刚泡过的小脚散发着白乎乎的热气。

 

“知道么？妈妈发现你变化了。路上爸爸把你放倒在地的时候，你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赖在地上哭闹了，所以你真的长大了。”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庞，我凑过去，想亲他一下。

 

突然，他把小脸转了过去，拿出小手挡住了我的嘴：“妈妈，我长大了，你不能老亲我了。姥爷以前也老亲我，前两天我都和姥爷说了，最多只能脸贴脸，不给亲嘴了。”

 

“哦，好的，你是大孩子了，多棒啊。”我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起身倒洗脚水。

 

“这么说，妈妈，”儿子跟在我的后面：“其实你们一直都很爱我的对不对？包括今天爸爸把我放倒在地，其实是因为他看到我长大了，所以才改变了对待我的模式，是么？”

 

“模式？天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语的？”我露出一脸的讶异。

 

“嘿嘿，不告诉你。”他诡异地笑。

 

楼道里响起了先生的脚步声，儿子听见了，开门大喊了句：“爸爸你回来啦！”

 

“嗯，回来啦！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说完，先生就进了门，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长方形的东西。

 

“哇，口香糖！”儿子很兴奋。

 

“你现在不是在换牙吗？一定要注意口腔卫生哦。人这辈子只能换这一次牙，所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尽量少吃糖，否则就会像我这样。”说完，先生张大了嘴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

 

“哈哈，原来爸爸换牙的时候没有听话，吃了很多的糖啊！”儿子雀跃道：“妈妈，我发现了爸爸的一个秘密。。。。。。”

 

“不许说！”先生喊道。

 

孩子笑着跑到了床上，脱去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妈妈，你过来一下。”儿子将嘴凑近我的耳边：“我发现爸爸还是很爱我的，他虽然有时候很凶，但都不是讨厌我，只是因为我的做法让他无法忍受了，对吧？”

 

我点点头。

 

“晚安，妈妈。”昏暗的灯光下，儿子露出一口豁牙，灿烂地笑了。

 

“从现在开始，孩子的成长将迎来一段新的历程。我需要以一名成年男子的眼光审视儿子，给他树立榜样，建立规矩，甚至约束，所以我们父子俩的冲突是可以预见的。爱有很多种，从今天开始，好人都给你来做，我情愿做那个‘恶人’。我需要让他熟悉男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这个过程会伴随痛苦，就像他的成长一样。‘严父慈母’的教育方式对于孩子的成长是非常有利的，切记不能角色混淆，万万不可‘慈父严母’。所以，你准备好了吗？我希望在今后的教育上，你要适当凝练自己的语言，不说则已，要说就说到点子上，并且尽量采用温婉的语气，用低声不要高喊，用母亲的温柔化解他今后可能遭遇到的各种挫折与失落；同时你也要理性些、再理性些，凡事不要感情用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我们不能回避的一个事实就是，儿子入学之后，他的成长速度将超出你我的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脱离你的怀抱，他会像个羽翼丰满的鸟儿一样，在外面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这是当时出差在外的先生发送给我的一封邮件，一直保存在我的邮箱里，邮箱显示的发送时间为2014年7月16日，那时候的儿子刚从幼儿园毕业不久，正无忧无虑地过着上学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2015.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