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终于打下了江山，走向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泛着晃晃金光的龙椅。

 

而或许，他的内心五味交杂，因为不论他在别人口中有多么英雄，甚至多么狗熊，他却始终没能，得到两样东西——一匹叫作“乌骓”的绝代好马，一位名叫“虞姬”的绝色佳人。一个是在项羽死后，投江；一个在项羽死前，自刎。

 

而这却是，那位失败的英雄，一生不多的，另一片江山。

 

一、

刘邦，民间传说里，生世似乎就不大体面。传说他的母亲年轻时候颇有姿色，而父亲刘太公长相有些猥琐。村里的无赖看上了刘氏，有一次，刘氏正巧去田间送饭，不料下起了暴风雨，便去树林躲雨。正好被藏在树后的无赖逮个正着，强暴了她。而刘太公见妻子送饭久久不来，便沿路找寻而来，见她正在整理衣裳。刘公大怒，厉声责问。刘氏急中生智，便说出了一段所谓飞龙与之交媾的故事。

 

刘公虽然憨厚猥琐，但不至于愚笨，相反，他颇有心机。反正事情已经如此，再去搅陈年茅坑，只会搞得自家臭气熏天，他便装聋作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而肇事者事后畏罪潜逃，远走他乡。

 

孰料，这次强暴，竟然意外中招，刘氏生下了一个孩儿，即刘邦。

 

长大之后的刘邦，与父亲长相截然不同，村里自然闲言碎语。之所以提及，是刘太公后来的“危机公关”之绝妙高超，实在让现代很多饱读诗书之人都望尘莫及呐。那一次，刘太公正好在村头小酒店饮酒，而同桌的幺叔，正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刘季。

 

好机会来了。

 

只见刘公不急不缓，将妻子与飞龙交媾之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并且说这个孩子身上种种异象，什么背上长了七十二颗痣，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幺叔惊呼“龙种”也。

 

一段莫须有的故事，让“野种”变成了“龙种”。

 

想想吧，成天在此环境下耳濡目染的刘邦，会是怎样的无赖，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母亲刘氏的机敏狡黠，父亲刘公的心机城府，加之舆论的“一边倒”，要说这个孩子，生逢乱世，要不成事那真是怪了。

 

二、

这是一个成者为王败者寇的时代，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或许，依然如此。

 

活着，乃至有体面地活着，是刘邦所有行为的最基本的出发点。

 

刘邦，像一株藤蔓，就那样不起眼地疯长，哪有阳光雨露，就毫不犹豫地往哪儿蹿。

 

女人，只是他天下棋局里，最不起眼的棋子。

 

他的正妻吕雉，完全凭他成功“造势”得来。这样一位芳龄女子，有钱，有容貌，还有，一般女人罕有的，手段和心机。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吕雉搁现在怎么说也是富家小姐，正因为心气太高，于是才成了大龄女青年，而其下嫁刘家，多是父亲拿的主意，说这小子将来定有一番出息。这样一位风华正茂的女人，既然嫁了，也是家里家外一把能手。而刘邦膨胀的野心，让这个女人看到希望，也隐隐不安。

 

看一个男人，要看他身边的女人。

 

吕雉的果敢与刚毅，或许有先天的因素，但与刘邦自己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女人，什么时候会成为女强人？多半是在她心底的爱情死了的时候。

 

每一个女人，从含苞欲放的花朵，经过床第之欢，绽放成盛开的鲜花，在男人的胯下，她所体验到的，不仅仅是被霸占被征服的满足感，更重要的，是在追寻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与安全感。实在无法得知，这个胸怀野心的男人，一阵乱马奔腾之后，会不会懂得去抚慰怀中的女人，还是，在一阵畅快淋漓之后，只会冷冷地转身，起床，点上一根“事后烟”。

 

反正，刘邦不是文艺青年，这一点大抵是可以肯定的。除了原始的发泄以外，他能给这位出身富贵之家甚至喝过墨水的吕雉带来的，多半不会是含情脉脉的相拥，也不大会有浓情蜜意的耳语，甚至连三个字“我爱你”都不知道说。或许，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内心孤寂的吕雉，像丢弃一颗小草，闲置于被遗忘的角落。如此下来，床第上的吕雉，那刚刚燃起的火苗，渐渐熄灭，渐渐冷却，最终绝望而冷淡。渐渐地，也许她开始懂得，这世界，女人生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像个男人一般，去除情感，再像个男人一般，为自己拼搏奋斗，打下一片天空，方能呼吸到上好的空气，看到最美的风景。

 

这个男人的心里，也许他一直都觉得，儿女情长实在不值一提。身为男人，重要的，首先是生存；其次，是更好的生存；最终，如果可以称王称霸，那便可以，阅尽天下美色，总比终日对着床上这位冷冰冰的吕雉强多了去了！

 

就这样，刘邦与吕雉的组合，在我看来，更像是经济学上的资产重组，各取所需。刘邦通过吕雉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不论钱财，抑或小范围内的名望人缘；吕雉通过刘邦，拼命挖掘这个男人身上的潜力，最终坐上让人艳羡的天下女人的头把交椅，占尽所有荣华富贵，才有可能给自己的亲人和孩子们，最丰厚的物质保障。

 

三、

另外一端，是生世显赫、少年成名的项羽。

 

这个出身名门的孩子，从小便被灌输仇恨教育，却不知，以他的脾性，根本不适合政治，不适合抢夺天下的棋局，他的心底，却满满的，爱的渴望与呐喊。

 

他遇见了虞姬。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予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多少个夜晚，这位温柔体贴的虞姬，总会在他的耳畔轻轻吟唱着家乡的小曲儿；多少个夜晚，就在这样的歌声里，这位英雄像个孩子一般，沉沉的酣睡。娇俏的虞姬那么善解人意，她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女，是这位英雄心里，那绝美的风景。

 

英雄对美人，竟也难得的柔肠与体恤。

 

我想，项羽的才情，比他的手腕要多得多。

 

他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背后，或是外人难得一见的温柔；他或毫无保留地，将他的热情，他的浪漫，他的悲伤，全部奉献给了，心爱的女人，虞姬。

 

每每，虞姬躺在项羽的臂弯，或总暗自嗟叹，此生得遇这样一位外表俊朗的英雄已然幸运，而更难得的，是这个英雄骨子里的浪漫与柔情，他懂女人，他懂虞姬，在虞姬身边，他才睡得踏实。被这样一位男人所爱，我们的虞姬，该是多么的幸福而惆怅。

 

午夜梦回，虞姬总是若有所思，不知明天又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她解不开这些男人，为何要杀来杀去，如果可以，归隐田园，和心爱的人，相伴终老，于她，竟是此生莫大的幸福。

 

虞姬，柔软着，悲伤着，幸福着，哀叹着，皆因他们，仿佛是在不适合爱的年代，就那样傻乎乎地爱着，梦着，显得是那样虚无缥缈，看不见未来。

 

看不见未来，不如就在梦中睡去。

 

躲不过命运的劫难，不如归去；归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流连忘返。

 

“双剑一挥舞婆娑，

劝君且听进酒歌。

连年征战百姓苦，

铁马金戈血成河。

更愿君王饮一卮，

梦入醉乡佳境多。

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等光阴空蹉跎。”

 

那样的帷帐内，项羽自知大势已去，虞姬提掖着衣裙，来到席前，不慌不忙将双剑并执于左手，右手挽了个剑诀，向这位心中的英雄致敬，边歌边舞。

 

帐外，一声长嘶，那是乌骓发出的悲鸣。这个似乎通人性的畜生，如今为何也如此感伤？它的悲鸣，是为自己，还是项王，不得而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借酒悲歌一曲，虞姬唱出一首楚歌相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连唱数阙，泪如泉涌。项羽不忍，对虞姬说，想你十四岁开始跟着我，如今十九，已经五载，今日生死未卜，虞姬啊，如果我有任何不测，记得不必为我守节，嫁个忠厚人即可，只是万不可嫁给那个刘季小儿，他的德行实在不能托付终生呐。

 

虞姬似听非听，仿佛成竹在胸，只叹口气，说道，生乃大王人，死乃大王鬼。大王此去若胜，记得薄酒相酌便可；若战死沙场，便黄泉相会。说罢，抽出佩剑，抹脖自刎。

 

当项羽来到江畔之时，他放眼望去，那一片空濛之外，有明艳绝伦温柔多情的虞姬在向他招手，还有，若干为他战死疆场的爱将。。。。。。

 

一个艄公架着渡船而来，让他上船，或许可以保此一命，待日后重振旗鼓。可项羽念及，自己本无意与刘季小儿争天下，何故连累无数无辜的江东父老子弟。最终，拔剑自刎。

 

四、

后来的后来，据说刘邦手下开始追逐那一匹世间罕有的好马乌骓，追至江边，乌骓一声长嘶，断然跳下。

 

刘邦的心中，不知是否，会微微一颤。

 

原来，这胯下的江山，并不是都是可以争来的。有些注定，是刘邦无法得到的，也不配得到的。

 

再后来的后来，坐稳了江山之后，吕后他们开始了全盘清算。当年倍受胯下之辱、在刘邦戎马生涯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韩信，被吕雉用一种特殊的死法，了结了此生。或许刘邦死也不会想到，他留下的八个儿子，正是被这位当年饱尝冷落辛酸、在夹缝中给自己给家人拼命寻找生存机会的原配夫人吕雉，直接或间接迫害了五个。

 

这是怎样的一片胯下江山！

 

晚风吹打着门窗，传来声声低沉的呜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故事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叫刘邦，一个叫项羽。一个穷尽一生的气力，征服了整个世界，却始终没能获得，一个女人真切的爱；而另外一个，获得了一个女人满满当当的爱，断然舍弃，哪怕整个世界。

 

或许，生命的维度，从来就不是靠时间去衡量；也从来无法，靠看得见的成败去评定。

 

而活过这一遭，常常丰盈富有的背后，蕴藏着深不见底的荒凉不堪；而失意落寞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澄澈明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看一个男人，看他身边的女人。

 

女人的好，女人的坏，或许从来就不是，出自她们的本意。

 

  

                                                                              2014.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