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朵（北京）·一片情

      侯诚叔是在春意和煦的西池边初次见到独孤女郎的。那天正是小雨初霁，西池边清无纤尘，一个绿的春天整个铺平在水面上，荡漾着，揉碎着，旋又摇晃着弥合起来。兀立长桥的侯诚叔看到一位妇人，扶着小青衣在池边走。她仿佛抬起头向他望过来，令他的肩膀不自然地一震。

      第二日，侯诚叔依旧到西池去。那小娘子还在那里。小青衣用娇怯的声音喊住他，递给他一封信。侯诚叔打开那封信，看到上面只有四句诗：

    “ 人间春色多三月，池上风光直万金。幸有桃源归去路，如何才子不相寻？”

      侯诚叔的心跳了起来。找她的家费了他许多天的工夫，还好他终于在西池又遇见青衣，他跟随青衣走了很远，说是到了她家门前，却只在近旁酒肆中坐下饮酒。颓阳西下，青衣扶他起身，穿了几重朱户，他重重的身体倒在一席锦榻上，眼前是高照的宝烛、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侯生的眼睛和他的嘴唇，以及他的心，都是这样疲倦甜美并且沉醉了。

      尽管思念搅得他浑身不安，他还是忍不住再三想到这一切的诡异之处。他的身体上还残存着她的异香。他的皮肤还记忆着她皮肤的滑腻。她温柔而销魂的姿态让他想起来便如痴如醉。但他知道她不是人间常物。他问了许多人，直到柳荫下一位箬笠老翁告诉他：她是狐狸。

      她不知道是不是几百年的狐狸了。会读书，会弹唱，也懂得一切人间的享乐。“大丈夫生当眠烟卧月，占柳怜花。我的一生没有别的指望，只要有你便是人间天堂了，我们二人哪怕醉着过了这一生，又有何妨？”

      香艳欲滴的肉体只是他认识独孤娘子的第一步，十年后他慢慢地熟悉了她的一切。她头发总是梳理得很整齐。她吃得很清淡，也想尽办法调理他的饮食。在她的管理下，他的家事井井有条。她心地善良，待人宽中有威，家里所有下人都感激和敬畏她。

     侯诚叔说他要到舅父家去，一两个月后回来。舅父要为他另找一头婚姻。问名，纳彩，寄帖，事就这样成了。郝氏是大家闺秀，揭盖头时，他觉得姿容并不在独孤之下。新婚畅意，神采欲飞，他把近来发生的事写信告诉了独孤娘子，请她原谅他的背叛，原谅他屈从舅父的安排，同时，他还请求独孤仍然爱他，因为他也不能忘情。他收到了独孤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句话：“我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你却辜负我，我会报复。”

     接下来的一些年，侯诚叔和郝氏奔波在路上。若干年后他们终于在京师找到彼此时，家产已经荡尽，侯诚叔的官也丢了。侯诚叔知道，这些都是独孤娘子所为。郝氏病得很重。一年后，她死在侯诚叔怀中。

    “你尝到所爱的人离去的滋味了吧。”独孤娘子的信中说。“我知道你情深义重。只是，永生之年，你的爱将飘零无依。”

     他已经是个老翁了，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没有奴仆也没有儿女。他的衣服也已经破了。“你是侯诚叔吗？”一驾大车的帘子拉开，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我已经嫁给别人了。”她嫣然一笑，给他丢下一袋钱，还嘱咐他千万珍重。她说车里坐着她的丈夫，所以也不好和他多说什么。她就这样和车尘一起消逝在远方。

事出《青琐高议·侯生春游遇狐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