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娘背灯的故事，我太喜欢了。将来希望整理一批最有现代性、最古怪的古代小说，这篇必然是其中之一。香艳而诡异。

刘丽朵（北京）·一片情

       越娘在泉壤间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若干年了。起初她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知道不过是一种没有尽头的、低质量的生涯。没有变化。没有未来。没有朋友。她死得很不愉快，临死前受了许多苦难，一队将她抢到林中的强盗轮流占有她，为了摆脱这种羞耻的生活不得不自尽。她在树林间飘来荡去，看见当初欺压她的人全部死于战争，到现在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了。究竟多少年？还是问问那个前来借宿的书生吧。他说现在是大宋朝的天下，治平百余年，百姓饮酒食肉歌咏，已经不再是那个乱离的年代了。

       越娘这才慢慢地从灯下转过身来。那个突如其来闯入林中的书生，于是看见她姣好的容貌了。越娘死去得久了，有些不通世故，但是她想，这个人听我说了我自己的故事，知道我是这林中的鬼物，应当是感到害怕的吧？眼前的这人并没有怕，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笑非笑，还做了一首诗给她。越娘展卷一读，不禁害羞起来，倘若鬼物也会脸红，那么她已经脸红：

       子是西施国里人，精神婉丽好腰身。拨开幽壤牡丹种，交见阳和一点春。

       这个人，她都这样了，他还只是想要同她颠鸾倒凤吗？他很年轻，也颇英俊，还会写诗，应当是个好情人，只是胆子太大了些。越娘暗示他为她迁骨。说真的，假如不抓住这点机会，让这个不怕死的人为她正丘首，她恐怕终古都会是这林中的一阵野风。她把他们幽期的日子往后推，说今夜是不行的。

       迁骨的事情终于成了。在他的奔走和财力支持下，她被好好地安葬到一块墓地里。报答他的时刻到了。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去见他，也便答应了给他充分的快乐。他热乎乎的脸儿煨着她极寒的身体，滚烫地贴着她，缠绵，转侧，悸动，说不完的情话。整个夜晚孤灯闪耀，他偶尔陷入睡眠，但只要醒来，便投入与她的不倦交合中，然后沉坠在她怀里。

        报答完了他，她该离去了。可是他不让她走。她突然发现她并不想走，那些欢乐的夜晚，那些扫尽孤独的夜晚，那些被浓情蜜誓填满的夜晚不也安慰了她的百年孤独吗？夜复一夜，每当想起他们必然分手，而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末日时，他们就爱得更凶些。

        他病了。他可能会死。越娘下了决心，是要离开他了。她永不见他，沉入霄壤，这是可以办到的。他搬了枕席睡在她的墓侧。他做了许多诗给她。他瘦得很厉害。他求道士来把她找出来，那道士只知道教训他。他念诵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话，用手挖她墓上的土，露出他为她买的棺木，把他的鲜血滴在她的骨头上。不能分手，不能就这样永远地分开啊！他的诗是：

        香魂妖魄日相从，倚玉怜花意正浓。梦觉曲帏天又晓，雨晓云歇徒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