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朵(北京)·一片情
苏媛走进那间人声喧嚷的宴堂,垂头绕过正在彼此互通姓名的宾客,缓缓坐在一位熟人后面。一个声音落入她的耳朵,令她全身一震。那略带福建官音的特殊腔调,时而掉文又不失机趣的谈锋,除了王生还有谁呢?苏媛的脸涨红了,更加地垂下头去,几乎听不见四周的人在说什么。时间在她的五味杂陈中溜过,她坐在那里如泥塑般,尽管客人们谈兴正浓,仍有些觉察到了她的失礼。她的客人回身对她低语了几句,她勉强执杯子起来劝酒,却撞见了他的目光。他正定定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王生急切地问她。
“我,……”
“你的母亲呢?”他问。
一手把她抚育大、对她倾尽了无限的爱的母亲早已去世了。那几年她正处在人生叛逆的阶段,爱上了她的表兄,同他说好了要一起走。然而两个人没有缘分,最终同她出走的是他——一个偶然经过此地的福建人,进京参加会试的举人中的一个,几乎用要挟的方式,逼她一定到他的房间去。后来他对她说,看到她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后,那个下午他都徘徊在她家门外,她实在太美,令他难以忘情。他只是万想不到她会再出来,且是在夜中,倘若不是他把她捡了去,遇上真的歹人,她的处境着实危险。
“你又是什么好人呢?”她含嗔对他说。那几个月里他俩过得淘气而欢乐,所谓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大概总要年龄大些的夫妇才能体会,这一对儿都出身自安稳富贵的家庭,从没经历过什么世间的险恶人生的艰难的,总嫌日子太长太多安静得太过分了,书桌太岑寂而针黹太无聊了,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多么好啊!“表兄”早已被她抛诸脑后了,这才是她的第一次恋爱。他自然春榜无名,可是不想回家,以用功为名和她终日相守。蓟门烟树、琼岛春阴,整个北京城笼在樱花和杏花的清香中。她离家出走时本来就带出来不少钱,两个人暂无眼前之虞。
“我妈,……”她定一定哽咽,“那年,咱们,她就已经……那时候你刚走,……”
奔涌的眼泪让她无法把一句话说完整,而他已经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除了眼泪,没有别的回答。王生想起了当年,假扮强盗逼迫她跟自己走时,她就是这样地哭个没完,稚气又哀怨的模样让他好笑不已。他当时窃想,凭他的身份和家世也不算辱没了她,可是那时他们都年轻,谁也不能做自己的主人。她从北京飘零去福建,千里迢迢,走到广陵时已经衣食荡尽、不名一文,只好寄身乐部。而他被老父怒冲冲地召回,为了不让他去找她,特地把他锁在楼上。整个世界都是他俩的敌人。她的任性叠加了他的任性,令她此刻的人生已经覆水难收了。
王生不终席而去。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中成型了。她终归是属于他的,在回程的轿中他一个人偷偷哭了起来,想着她见不到他的那些年——
“自君之出矣,杨柳正依依。君去无消息,唯见黄鹤飞。” (事出《艳异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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