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女性
据说中国新生婴儿男女比例是121:100,三十年来,有四千多万本应出生的女性“消失”,而她们多半是“两非”(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非医学需要的人工终止妊娠)的结果。你们知道:早孕阶段是没有人能从那一小簇细胞中看出胎儿性别的,能通过非法小B超鉴定性别时,孩子已经长到至少四个月了,在此之后的流产叫做引产,其过程的残酷难以用语言表述,对于母亲亦是一种巨大的伤害。然而据说在中国的乡村这样的事多见而且平常。
计划生育政策给世界减少了五亿人口的压力,同时成为“两非”的最大借口,然而在并未施行计划生育的印度,这些年来也同步消失了三千多万女婴,可见限制生育并非女性“消失”的根本原因。“消失的女性”绝非新生事物,我至少知道在中国,女性“消失”是一个不间断的过程,在B超技术普及之前,事实恐怕更加残酷,它是通过残杀女婴实现的。
文人的笔记中,关于各地溺死女婴风习的记载屡见不鲜,只举几个给我印象最深的。清许奉恩《里乘》有一篇《产蛇》,讲了很多溺婴故事,如某夫妇每产女必溺,刚满三十岁,已溺杀了五六名女婴,最后生了一条蛇出来,他们自以为是溺杀女婴的报应。另一老太,年五十几,更不知道杀了多少女婴,也遇见了蛇,大惊而死。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某户人家,女人要把刚生下来的女孩溺死,丈夫悄悄抱走托人抚养,若干年后,他们的儿子都不孝顺,老两口流离失所,反而是早年送人的女儿过得不错,为他们养老送终。
志怪故事多半情节荒谬,“产蛇”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遇蛇”也未必是溺婴之报,然而所反映的陋习却真实不虚。令人扼腕的是:几则故事中主张溺婴的竟然都是母亲,真不知道她们的母爱何在?是母爱被愚昧遮蔽,还是身为女性更能体会女性生存下来的艰难?
《右台仙馆笔记》中一则故事令人毛发倒立:清末的宁波有一户人家,在空地上积起一堆柴火,把女婴放在上面烧,孩子大哭,随后被烧得皮肉俱焦,不成人形,围观者数百。原因是这家人已经溺死了两个女婴,这次又生了个女孩,所以用火烧死,好警告女孩们的魂魄:不要再来我们家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无后”说的是没有男性的后代,古代的中国人对男性后代的崇拜可以说是无可复加、自群氓至智识分子无不如是(如今或许只有底层阶级还残存着这样的观念)。杀婴多发生在民间,智识分子对此是极愤慨的,如俞樾就对“火烧女婴”事件发出“赤子何辜”的嗟叹,然而这不代表他没有“男丁崇拜”。在同一本书里,他记载了几则“女变男”的事迹。这种事放在今天很好理解:有的人生来具备男性的染色体,实际上是个男人,而第一性征发育异常,令人误以为他是女性,青春期之后男性特征重新发育,于是“变性”——这在医学上被称为“假两性畸形”。通过这样途径“消失”的“女性”数量极少也不值得可惜,有趣的是俞樾对他们的看法:“此翁为善之报也。”——这是他爹多做好事的报应。——几乎每本志怪小说中都有“女变男”的记载,而这些古代的文人们得到的无一例外是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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