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

    佛山的小悦悦事件，肇事逃逸者二，见死不救者十八，令举国哗然、友邦惊诧。在群情鼎沸的微博，网民骂知识分子不讲道德搞坏了这个国家；知识分子回骂十八路人未必都是知识分子，是南京彭宇案的法官扭曲了公众认知；……闲话不说，听我讲一个故事，剖析一下中国人的人性。

    乾隆年间，江西金溪县苏坊镇有一个姓周的老奶奶，丈夫死了又没有儿子，一个人住在破屋里，要饭为生。一天，突然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你怪可怜的，我要帮你。你床头放了二百个钱，拿去买米吧，别要饭了。”老太太问：“谁？”那人答：“东仓使者。”老太太去看床头，果然有钱。从此以后，家中不时有东西来，有时是一点钱，有时是一点米或者面，恰好够老太太吃的，让她饿不着；天冷了还有衣服、被子，都是朴素又御寒的那种，让她冻不着。老太太很是感激，魂梦中常常祝祷，多谢这位让她免于饥寒又葆有尊严的神祗。

    然而日子久了，邻居们时常抱怨家里丢了东西，老太太有点明白了：家里出现的东西都是“神”从别人家拿的。后来有人看见周老太不再行乞，有所怀疑，到她家里窥察时，发现了许多别人家的失物，于是要把她当小偷捉起来。此时空中有声音说：“她是无辜的，事情是我做的！你们家都过得不错，那点东西丢了也没什么，损有余而补不足又有什么关系！”邻人仍不听劝，于是石头瓦砾乱飞，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此事哄传于乡，人人都知道老太太家里有妖怪。不时有人来老太家围观，有人出言不逊，妖怪就拿石头打他，别人止不住，只听老太一人的话，老太于是经常得说：“别打啦。”后来一书生趁醉而来，大骂妖怪，“你给我出来！你敢跟我比划比划么？”妖怪不语。书生走后，老太问妖怪为何害怕这人，妖怪说：“他是读书人，我们要尊重知识分子，况且他喝醉了。”过几天，那人又来大骂，这回妖怪不客气，给了他一顿好揍，说：“无故骂人，可一不可再。”

    后来有人请了龙虎山的符来，轰然一声，把妖怪劈死了，这才现形：原来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乡里人人称快，此后，老太太又过上了到处要饭的生活……

    这故事的出处是清代笔记小说《耳食录》，在我们看来，这真是一个坏故事。故事中唯一有人性可言的，是那位怜老恤贫、明理知义的老鼠精，然而在全乡人的愤怒诅咒和伺机暗算中，它死了。其余无论农民、市民还是知识分子，没有一人想到老太的老无所依，也不曾主动为她贡献一毫慈善的力量；老鼠精的高情美义本足以令他们每个人羞愧欲死，他们也毫不羞愧……唉，这便是中国人本色吗？作者乐钧不仅把老鼠精写死了，而且直到故事讲完都没有表扬鼠精，是知识分子果然不懂事；龙虎山道士劈死鼠精，跟南京彭宇案的宣判法官一样，为社会树立了“枪打出头好人”的榜样；邻人乃至书生都对穷老太熟视无睹，鼠精反而肯帮她，这跟拾荒阿姨拯救小悦悦如出一辙；……也许有人理性思考后说，邻人援助老太，须拿自己的东西去，而鼠精只需拿别人的东西做好事，所以邻人不肯帮而鼠精肯。这正如说：十八路人若要拉小悦悦一把，都要冒着被其父母讹诈的风险，拾荒阿姨则无此虞。此刻我们在微博上振臂高呼，谴责十八路人，轮到自己时，有几个保证一定会上？呜呼！中国人真是拥有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