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朱光潜先生的《咬文嚼字》
(2011-08-25 11: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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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所要讲的是什么,真正能够表现它的句子只有一个,真正适用的动词和形容词也只有一个,就是那最准确的一句、最准确的一个动词和形容词。其他类似的却很多。而你必须把这唯一的句子、 唯一的动词、唯一的形容词找出来。
郭沫若先生的剧本里有这样句话:“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上演时他自己在台下听,嫌这话不够味,想在“没有骨气的”下面加“无耻的”三个字。一位演员提醒他把“是”改为“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就够味了。他觉得这字改得很恰当。他推敲后认为究其原因可从以下几方面:
一、“你这”式语法大半表示深恶痛绝,在赞美时并不适宜。
二、“是”在逻辑上是联接词,相当于等号;“有”的性质全不同。“你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叙述语,“你这什么”便是坚决的判断。
古今中外炼字的好例不胜枚举,我们不妨借此把炼字的道理研究一下。那位演员把“是”改为“这”,确实改的好,最近在热播《水浒》,留心的观众也许会注意一般民众骂人,都用“你这什么”式的语法。杨雄醉骂潘巧云说:“你这*人!你这淫妇!你这你这大虫口里流涎!你这你这——”一口气就骂了六个“你这”。看看这些实例,“你这什么”倒不仅是“坚决的判断”,而是带有极端憎恶的惊叹语,表现着强烈的情感。“你是什么”便只是不带情感的判断。这番话不免罗嗦,但做学问就应该咬文嚼字,无论阅读或写作,我们必须有一字不肯放松的严谨。如果文字表面有含糊,就显得思想还没有透彻,情感还没有凝炼。对文字的推敲骨子里是对思想情感的推敲。
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思想情感的密切关系,以为更改一两个字只是使文字变得更加流畅。其实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情感,举一个众所周知的实例,韩愈在月夜里听见贾岛吟诗,有“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两句,劝他把“推”字改为“敲”字。这段文字传为美谈,于是人们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更褒义化,都说“推敲”。古今人也都赞赏“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实这不仅是文字上的分别同时也是意境上的分别。“推”固然显得鲁莽一点,但是它表示僧人伴月归寺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于是他推。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在这冷寂的场合,他独往独来,自行其乐。“敲”就显得他拘礼些,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他仿佛是乘月夜访友人,他自己不甘寂寞,一个“敲”更体现出一种浓浓的暖意。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的那么冷寂。“推”可以无声,“敲”就不免有声。惊起了宿鸟,打破了岑寂,也似乎频添了搅扰。究竟哪一种意境是贾岛当时在心里要表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问题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个比较恰当,而在哪一种境界是他当时所要说的而且与全诗调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实在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