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拿起电话，盯着电话屏幕，布满斑点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拨通一组数字，电话里发出长长的嘟……嘟……嘟……老人眼睛布满血丝，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离天亮只有个把小时，为什么听不到电话？”

他回过头，床上的老妇人身体已经僵硬，脸上一片苍白，一撮乱发缠绕在额头前，像是很久没有梳理过。他从床边走到阳台，从阳台再走到床边，动作迟缓，不时需要扶着墙身喘几口气，似乎能借此舒缓心中的悲伤和烦躁。一只猫从角落里跑出来，轻轻一跃，便从窗台跳到床上，它依偎在老妇人的身边，发出绵绵叫声。像是要唤醒沉睡的老妇人，又像是啜泣。它的声音触动着老人，老人开始低声的呜咽起来。突然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像一根冰块击中老人的神经，他一边挼起衣袖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拿起电话……

儿子不耐烦的声音传递过来：“这么早吵什么吵，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再过些几年，等我赚些钱就回老家照顾你和妈妈，不要再催我回来，先忍忍。”老人背弓得越发的厉害，强忍的泪水发出一声低吼：“你妈，你妈，你妈她昨晚已经走了……”老人重重的摔下了电话。

下午，儿子拖着湿冷疲倦的身体乘飞机赶回家，身边还有妻子和女儿。小孙女才八岁，是他与第二任妻子生的。老人看着儿子，似乎心落了下来。儿子很瘦，眼宇之间与父亲极像，他死死机盯着床上的母亲，眼泪落到地板上。他是老人唯一的孩子，当年老人是厂里第一批拿到光荣独生子女证的先进职工。其实并不是他不想再要个孩子，一是孩子他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二是厂里正在大力宣传“只生一个好”，作为一名培养的干部，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如果他知道厂会倒闭，如果他知道几十年后，他将与老伴独自面对空房子，看着自己的身躯日渐萎缩在这间屋里，他会怎么做？

儿子其实是孝顺的，从小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高中一毕业就分到老人的厂里，没过几年，厂里的产品不合市场需要，一个几千人的工厂没几年就关门了。本来儿子和媳妇兴致勃勃出去淘金的，才没几年，儿子春节就开始一个人回家，第一个媳妇再也没有来过。再后来，儿子春节也不回来了。

此时，儿子蹲在床边，久久凝视着老妇人，喉咙里一阵一阵，像是被堵住了，突然一声“哇”，儿子终于发出悲楚地恸声。小孙女害怕地躲在妈妈的身边，媳妇弯下腰对女儿说几句，然后去客厅打电话安排后事。

小孙女怯怯地拍着爸爸的后背说：“奶奶去了天堂，爸爸乖，不要哭。”

爷爷突然挺直了身体，走过去，轻轻抚着孙女的头，消瘦的脸平静很多，他对儿子说：“不要伤心了，你妈走了很快，没受什么罪。以前医生是提醒过你妈血压高，要注意，可是怎么注意啊。我打电话给医院时，她已经走了。你妈最不喜欢医院了，我就没有让医生带她走，我知道，她最想见的人，是你。平日知道你忙，身体不舒服也不让我喊你，怕耽误你，今天你好好地送她一程吧。”

 突然，儿子把头径直撞向床头，嘴里不连贯说着“妈，妈，都是我不好……”然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小孙女一声尖叫，拉住爸爸的手大声哭起来“爸爸，爸爸，你的头流血了……”

儿媳妇跑进来，什么也没有说，把他拉到客厅，拿一条毛巾给他的头按住。老人抱着孙女坐在床边，默默地哀悼。

后来，来了好多好多人，都是来帮忙出殡的……

一周后，儿子悄悄地绕着房子、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仿佛自己还在小时候，不管多晚回来，屋子总有一盏灯是亮着，那盏灯照亮着窗棂，照亮飞过的蚊虫和脚下的路。院子里门用一根铁丝稀稀松松的闩着，从来没有上过锁，只要他轻轻一推开门，就会发出“吱”一声，无论他推得多么轻，母亲都会知道他回来了，再过几分钟，那盏灯就灭了。现在，同样还是这座屋子、院子，那盏灯却再也不会亮起来。

第二天，他们带着父亲一起离开这座屋子。院里还剩下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