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倒在自己营造的水墨世界里
                                                       ——怀念林植松

                                              曹真
    林植松是个“异类”。
    艺术家们热衷于塑造“高大全”形象的时代，他却躲在偏僻的寻乌县城，“近学潘天寿，远接郑板桥”，默默探求中国花鸟画的文人气息。当地人不喜欢他的画，说他的画像“棘蓬”。
    可是“棘蓬”多美呀！在广袤的红土地上，冷不丁地冒出一株，蓬蓬勃勃地蔓延开来，伸出钢筋条般的长枝，结出甜甜的金铃子。外行人胡乱抛出的一个意象，竟然非常逼真地展示了林植松水墨画“野性美”的特质。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秋天，我找到了林老师的画室——项南阁子。房子很小，桌子上、凳子上、地面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笔墨颜料之类。我很迫切地表达自己对林老师画作的喜爱，记得当时还说过这么一句话：“即使全县的人都不喜欢您的画，我还是认定您的画是最美的”。林老师高兴了，将我送来的董酒倒进锡壶里，对着壶嘴喝了起来，天南地北地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对我说：“我给你画张竹子吧，我的竹子里有郑板桥的东西！”
    顷刻之间，纸上的竹叶大片大片地铺排开来。有些地方，浓墨画的竹叶压在未干的淡墨上面，成了一团糊，林老师还自言自语：“糊得好！一糊味道就出来了。打麻将要糊（和），画画也要糊啊！”又说酒力还不够，抓起锡壶一口气把酒全干完了。这时候，林老师运笔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在纸上不停地添枝加叶，有时干脆蘸上清水，在丛竹边上挥出片片竹影。不到半小时，四尺整纸的墨竹图就画完了。刚才画“糊”了的地方，有如雨淋风洗，墨气淋漓，煞是好看。
    林植松，字耐青，号松固之，又号松谷子，寻乌篁乡（今中和、菖蒲）人，早年师从卢实夫先生，以写意花鸟为主攻方向，兼及山水、人物。林老师幼年时期是在篁乡堡的一个山寨里度过的。他在《故乡的回忆》一文中曾经描写过那段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日夕，聚门坪而坐，明月当空，银河对屋，诸公叔一块抽烟、聊天，嫂婶们另坐一圈，谈长论短，声音很小。小辈们则在周围转来转去，追蟋蟀、扑流萤，非常有趣。每年春节之前，互相帮工做年料，打炒米、做黄粄、捏“老蟹子”，甚为郑重。天蒙蒙亮，碓臼就响起来了。。。。。。
    林老师对山村生活的热爱，时常在画作中流露出来。画完《事事如意》，他题了长款：“柿叶实而肥，丰熟于深秋之山野。吾故乡之山坳里，多山柿。牧牛童子摘回，以蓼草浸之，甜如蜜”。画作《芋头待客》的题款也很有意思：“未落土时先发芽，老妻栽培园篱下。待到大叶纵长耳，裹泉晶莹胜于茶。篁乡有谚语云：有芋（意）待。当客人来了，未备佳肴美酒，煮芋头款待客人，即有芋（意）待也！”
    林老师写竹，学古人而不为古人所囿，奋笔数十年终能成就自家面目，主要得益于他对竹子的深入观察和思考。对于竹子的精神气质，他有独特的体会，他写篁竹“稳在其根，虚在其心，劲在其节，绿在其叶，高在其竿，活在其尾也”。在《乡竹》一诗中，他又写道：“坚坚艾艾，莽莽荆荆。旧时家山，斫竹照明。置吾墙罅，伴我更深。而今画尔，堂堂华灯。”对于乡竹的感性和理性认识，都在笔情墨趣中得到了体现。
    林老师的画多从写生中来。某日看到街头有人卖黄鼠狼，他毫不犹豫买回写生。由于黄鼠狼好动，要画好它必须经过长期观察，林老师便将装着黄鼠狼的铁笼子挂在门口。哪知黄鼠狼放屁奇臭无比，左邻右舍骂声不断，林老师只好将黄鼠狼放回山中。由于对创作的要求太苛刻，林老师废画特多，“十张常有九张败，功成一幅也风流”。林老师喜欢喝酒，酒后挥洒肆意纵横，自是人生一大快事。在项南阁子，有这样一副对联：“无酒无干劲，大醉大糊涂”，粗看令人发笑，后来发现其实对得非常工整。他对我说，饮酒之妙，在似醉非醉之时，贵在一“中之”。
    林老师隅居寻乌数十年，并非足不出户。他时常畅游祖国大江南北，荡涤胸怀，开阔眼界。我曾读过林老师登黄鹤楼的诗：“时轮送我登斯楼，岂可无诗在上头。李白欠题疑未饮，崔颢有咏是因愁。。。。。。”视角独特，情绪豪迈。良好的文学素养，使林老师妙笔生花，触手成春。
    虽然林老师早已驾鹤西去，而眼前这些独具魅力的画作，却让人感到格外亲切。这位抒写真情实感的画家，一生不图名不图利，酒意化墨痕，留下了美好的心灵轨迹。今晨写此文，不知如何作结，忽然想起林老师的“夫子自道”，正好用作结语：
                           欲寻松固之，先到项南下。
                           笔洗云母砚，风动石榴花。
                           深巷无犬吠，小几有茗茶。
                           既谈书画事，也论国与家。

                                                               2014年1月3日于虔州牧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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