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滕王阁
一
父亲很早就对我说,想带我去江南的亭台楼阁、雨巷流水间游览一番。正巧前几天收到现定居南昌的大祖父的来信,他说想让家里人到他那儿住两天,毕竟是几年没见了。于是父亲就想趁这个暑假和我去南昌一趟,一是看望阔别多年的大祖父,二来则顺便在这座江南古镇好好玩赏一番。而我却婉言拒绝了父亲,原因很简单:我不想看到滕王阁,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敢去仰望这座千年古楼!
韩愈说:“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这是毫不过分的。但使这座古楼流传千古的原因,绝不仅仅是滕王李元婴的骄奢淫逸,横征暴敛,也不是历代郎职郡守们对它的不断修葺,而是我们后人对一位中国文学史上的巨匠的深深缅怀。毫无疑问,他——就是王勃。
二
翻开中国历史的画卷,能够与“天才”这两个字如此契合的衔接在一起的,恐怕也只有王勃了。李白的豪放是一种盛世的浮华,经不住战乱的冲击;杜甫的蹉跎是一种现实的深刻,只剩下矛盾的集合。而王子安的词章“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比起李白他多了一份刚健,少了一丝惆怅;比起杜甫他多了一分骨气,少了些许悲怆。
王勃的祖父王通为隋朝著名学者,父亲王福畴则历任太常博士。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或许注定了王勃一生将与笔墨为伴。天才就是天才,六岁便出口成章,锋芒毕露,未成年既被表荐,对策高第,授朝散郎。诗人就是诗人,总会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浪漫,或出于少年无知,或处于血气方刚,本着一种游戏心态的属文,却触动了高宗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作为一个文人的王勃,虽有一腔报国热情,却不懂君主的心思,更比了解帝王的家世。一篇《檄英王鸡》的游戏之作,却被怒逐出府。
作为一个生活在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文人,他的抱负与词章是相矛盾的。可书生意气,他一定要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即便“天地不仁,造化无力”他也不会放弃;即使“坎坷于唐尧之朝,憔悴于圣明之代”,他也不会退让。这就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文人:他们拥有才华、勇气、个性,可是却无情的被一种时代的人文趋向所扼杀,但他们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当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激化时,就会出现一种群体性的人格分裂,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崭新的文化现象。而王勃无疑是一种新文化的缔造者之一,于是他踏上了人生的又一次波澜不惊。
三
如果王勃不会舞文弄墨的话,他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他自幼爱好医学,研究各类草药,当他听好友陆季友说过虢州多草药时,便设法做了一个虢州参军。可悲啊,有才之人不仅是孤独的,他们更是危险的,因为他们不仅要忍受占据思想制高点随之而来的寂寞,更要时刻提防小人的算计。所以古今不知多少有才之士,他们不是死于战场,死于进谏,而是死于谋杀,死于暗算。王勃也不例外,由于自己的才华遭人嫉妒,他被诬陷私杀官奴,被判死刑,父亲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贬为交趾县令。或许是上天认为自己所派下的这个天才还没有留下足以传世的文章吧,故令李治大赦天下。王勃因此免于一死,但被革职。
这之后,王勃并没有像第一次废官那样寄情于山水,而是更加珍惜这劫后余生。“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完成了祖父王通的《续书》。之后,他便去交趾看望因自己而受牵连的父亲。他与和自己结交多年,一起共患难且将到蜀州上任的的挚友杜镜告别,并留下了这样的千古绝唱“海内存知己,天涯落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转眼便到了公元675年,这一年是中国文学史上至关重要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千古名篇《滕王阁序》诞生了,而一代中国文学巨匠王勃却永远的离我们而去。
当王勃走到南昌时,正逢都督阎伯屿新修滕王阁成,重阳日在滕王阁大宴宾客。阎都督此次宴客,是为了向大家夸耀女婿吴子章的才学。让女婿事先准备好一篇序文,在席间当作即兴所作书写给大家看。宴会上,阎都督让人拿出纸笔,假意请诸人为这次盛会作序。大家知道他的用意,所以都推辞不写,而王勃以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晚辈的身份,竟不推辞。他接过纸砚,拂袖而挥,一篇融入了王勃一生辛酸苦楚的《滕王阁序》就这样问世了。它如一声惊世的雷鸣,把无数沉沦于宦海的人们打回原形;又像一条巨龙的长啸,将心中所有的不满与泪水倾洒殆尽。于是我们记住了南昌故郡那炫丽的晚霞,记住了赣水之上年年飞来的孤鹜,更加记住了一个天才的不朽传奇……
四
王勃重新踏上侍奉晨昏的路,当他行到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当他回头凝望长安;当他的目光与坐北朝南的君主的目光产生交集时,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那绝望的目光从南端的大陆,穿过群山,穿过江河,迷迷茫茫的探寻着碧天南海,探寻着一种宏大的社会心理的终极走向、一种延绵千里的斗争和美好向往的极限。
他登上船头,船缓缓驶进南海。突然,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忘记了山水;忘记了父亲;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他只是纵身一跃,便使自己和南海之水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零距离接触,把自己永远的献给了南海,永远……
五
我不想陪父亲去南昌,是因为我不敢与滕王阁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而我不敢的原因,则是我不想让自己的庸俗玷污了这片文化圣地,更不想在一代文学巨匠驻足过的地方留下自己的无知与浅陋,从而去体现一种十分另类的所谓的“现代文明”。
我只有在这清明之夜,登上自家屋舍,向南遥望滕王阁。只是不知道我的目光是否能够穿过滕王阁,直达那深不可测的南海水底……
2012.4.03
——钟予梁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