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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祖国》(131) 山崎丰子 著 张昭建 译 小说连载

(2011-04-21 07:52:07)
标签:

翻译小说

两个祖国

东京审判

杂谈

分类: 翻译作品

    到了十二月, 七名绞刑者的家人被允许进行最后的会面。会面地点在池袋的巢鸭监狱本部一楼, 与宪兵等候室相邻。
    会面日当天, 比谁都去得早的东条胜子在四个女儿的陪伴下, 进入在一间大房间里隔出的小会面室中。只有胜子和长女光江能够在椅子上坐下来, 次女满喜枝和更小的幸枝、君江站在后面。
    铁丝网的内门打开了, 东条英机身穿美军的粗制工作服出来。与以往不一样, 宪兵紧紧地贴在东条的身边, 接着又有两名军官进来监视。
    东条隔着铁丝网坐到与家人相距五米的椅子上,
    “父亲......”
    女儿们抱着铁丝网喊道。 刚开始审判时只有一层网孔为一平方厘米的铁丝网, 自从格林自杀以后, 又加了两层网孔更小的铁丝网, 白天开着的电灯不怎么亮, 双方都像看清晰度不高的照片一样, 感到非常焦急。
    透过冷冰冰的三层铁丝网, 东条的妻子和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和父亲。
    “你们来了, 辉雄他们还好吗?”
    “是的, 本来想带他们来的, 但是会面人只写了我们五个人的名字。”
    “会面只限于五人。 儿子们在判决的时候来过, 就算是给我送终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看到你和女儿的气色都很好, 我就放心了。”
    东条生来皮肤就白, 加上长期的监狱生活, 他的脸色白得像透明的一样。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话吗?”
    胜子从手袋中取出笔记本, 手握铅笔。
    “遗书已经拜托教诲师花山先生了, 万一的情况下可能被没收, 我就只说要点吧。第一, 我的同事和朋友中多数是重罪者, 这使我感到很痛苦, 但是没有连累陛下, 总算万幸。第二, 虐待俘虏之罪是一部分人太不谨慎造成的, 我想让全世界知道, 它不代表全体日本国民的思想感情。第三, 三千年培养出来的日本精神不会一朝丧失, 要相信未来的光荣。第四, 我想请求对战争中的死伤者进行救济处理, 罪过在于我们这些领导人, 不能让为祖国殉难的他们因悲惨的命运而哭泣, 我也非常希望被扣留在苏联的人尽早返回日本。”
    他吐露出对国家的殷殷忧虑之情, 胜子一字不漏地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对于你们, 到了这时候, 已经没有什么话要留下了,听说用贺的家没有被没收, 你们还能住在那里, 那就像我早就说过的那样, 大家齐心协力, 活下去吧。”
    他环顾了女儿们一眼,
    “君江, 你是注意到父亲的手了吧。”
    东条看到小女儿害怕的表情问道, 家人们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们注意到东条的右手上戴着以往会面时没有的手铐,和站在一旁的看守士兵的手连在一起。
    “这算不了什么, 身体可以戴上手铐和脚镣, 但是却无法锁住父亲的心, 我没有什么挂念。今后你们不管身处什么样的逆境, 为了让力量像泉水一样涌出, 就要有正确的信仰,这一点我自己在年青的时候没有注意, 但是非常重要。”
    他的眼睛里深藏着慈爱, 鼓励着无话可答的妻子和女儿。
    “会按您说的去做。”
    与母亲长得非常相像的长女光江好半天才回答说。次女满喜枝和下面的妹妹们一个接一个地说:
    “我们一辈子都会牢记父亲的话, 就请您看我们怎么做吧。”
    “听你们这么说, 我就可以安心地去了, 衷心希望你们健康地活下去。”
    “It's the time, 东条!”
    监视军官告知会面时间结束, 东条抬起自由的左手向着妻子和女儿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就告别了。这是永远的离别。
    会面继续进行。
    木村兵太郎透过铁丝网, 面对妻子可缝、长女百合子、长男太郎,
    “你们来了, 辛苦了。”
    他笑脸相迎。百合子和太郎见到父亲戴上手铐好像受到了惊吓。
    “太郎, 最近你写来的信很好, 谢谢。爸爸实现了大丈夫的心愿。”
    “是啊, 对于今天的事, 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太郎, 楠正成(日本南北朝时代的武将[1294-1336年],在与足利尊氏的军队在凑川大战中兵败自杀。译者注)出阵凑川会战之际,把儿子正行叫到身边叮嘱他,‘父亲今日奔赴死地,以七生报国之念出征,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正行很好地理解了父亲的话,当时正行才十一岁。你已经十八岁了,要帮助母亲,好好干。”
    太郎压抑着涌上来的思绪直视着父亲的脸,
    “我死了之后, 部下当中有人甚至会把儿子的学费都拿出来, 你们绝对不能接受。今后, 百合子你就早点嫁人吧。”
    百合子哀伤地低下了头。
    “可缝, 不能接受别人的人情。我断气的一瞬间,灵魂将直奔你们居住的大阪香里园, 我会为你们指引道路,就请安心地跟我来吧。”
    他说到中途, 可缝忍不住哭了起来。
    下一个是土肥原贤二。这个曾经被称为“满州的劳伦斯”(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1888-1935年]是英国的探险家, 一战时指挥过寻求阿拉伯独立的反土耳其游击战, 人称“阿拉伯的劳伦斯”。译者注)的人没有很特别的悲壮情怀, 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与妻子香代和次儿媳智嘉子面谈。
    “今天很冷, 好像要下雪了。”
    “因为严寒刺骨, 如果......”
    “是吗? 今年一、二月份的时候, 你们来看我的那天下了雪, 从这里到池袋的路上非常不好走。那天会面结束后,我从单间的窗户里看到了雪, 想像你们在雪中一身雪白地回家去的样子。你们来看望我好几次了, 但只有那天的情形至今留在心中。”
    土肥原朝着陪同身体虚弱的妻子来的媳妇智嘉子说:
    “让你吃了很多苦, 香代身体不好, 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多关照啊。智嘉子的父亲大人, 不顾世人的白眼, 来看望了好几次, 让我觉得诚惶诚恐。”
    “父亲, 就不要说这些了......”
    二十一岁的智嘉子在战争中嫁到土肥原家, 发自内心地尊敬公公,服侍公公。
    板垣征四郎与平常一样, 显得轻松愉快的样子, 透过铁丝网, 与妻子喜久子和十八岁的次女美津子会面。
    “这两年来, 你也瘦了。”
    板垣凝视着妻子, 神态自若地说。
    “谁都一样。”
    “正有消息吗?”
    他问到了被扣留在西伯利亚的儿子。
    “我到复员局去查过返还者名单, 也注意了收音机和报纸上的公告, 还没有......真想让他见您一面啊。”
    “是吗? 请告诉正, 我直到最后都是很精神地离去的,这就够了。喜久雄君的病情怎么样了? 听说住进了医院。”
    他问到了长女的丈夫军医少佐白石喜久雄的病情。二十天以前就去世了, 但是家人没有告诉他。
    “由于姐姐的努力照护, 他已经好多了。请您安心吧。”
    美津子钦佩地说。
    “是吗? 这样就好。”
    “有没有什么缅怀之物要留下?”
    妻子问道。
    “这个......都被拿走了。还有两支短铅笔, 从花山信胜法师那里得到了一本为做好心理准备的经书, 我在行间和页边空白上记录下了我的生死观, 我已经托花山先生把它作为我的遗物送给你们, 好好地读读吧。”
    “......”
    板垣的性格是平常不说深刻的话, 所以此时此刻妻子和女儿都很感动,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好了......”
    板垣在看守的士兵催促之前就离开了。母女们来到走廊上, 好像是出于看守士兵的照顾, 板垣在五米远处的地方停下来, 在没有铁丝网的走廊上, 双方可以直接看到对方。当然是不能说话的, 但是什么障碍物都没有, 可以眼睛对眼睛地实实在在地看到对方。这只是一瞬间, 板垣很快就被和他铐在一起的看守士兵带走了, 妻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地低下了头, 女儿也一直含着眼泪为他送行。
    松井石根, 七十一岁的老躯穿着松垮垮的工作服, 悠然地站在那里, 与妻子和养女见面。 他没有亲生的孩子,把真心实意照顾家务的女佣收为养女。
    “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要说了。我以前嘱咐过你们, 不要疏忽了参拜伊豆山的‘兴亚观音’,一心研修观音经, 仰仗观音的大慈大悲。”
    他像一个笃信观音的信徒, 用戴着手铐的手合掌。
    “我的遗物是假牙、指甲、判决书和麦克阿瑟的声明,都装进了袋子, 交给了当局。久江, 没有什么特别的财物,家里的事和老妻都要靠你照顾了。”
    他对养女久江只说了这一句话。
    武藤章是七个人中年纪最小的, 是一名五十七岁的中将。他面对妻子和一个女儿, 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们连披肩都没戴, 很冷吧。我除了喉咙有点痛之外,非常健康。虽然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但毕竟还是个人, 一瞬间害怕死亡的情况也是有的, 我想其他人应该一样吧。作为军人, 我在战场上时能够做好死的思想准备, 但这跟在战场上不同, 是一种静静地等待死亡时对生的爱恋,决不是要拖延上刑场的时间。初子, 我们的家已经烧毁, 一贫如洗, 让你吃了苦。养育女儿的事就拜托你了。”
    他紧紧地盯着妻子粗糙的手, 这是在大火的废墟上重建板房、开垦田地以获得日常食粮的一双手。
    “我们会把你们为国殉难的样子永远铭刻在心, 坚强地活下去, 请不要挂念......”
    初子紧紧地抱着女儿的肩膀, 言语不多地回答。
    广田弘毅恬淡地与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说话。
    “爸爸, 收到了您最近的来信, 已经把它们供到了妈妈的灵位前。”
    广田寄给家人的信, 为了省去检查的麻烦, 都是用片假名写的, 收信人总是用的两年前自杀的妻子的名字“静子殿”(日文书信中人名后加一个“殿”字, 表示尊敬。译者注)
    “不能再见面了, 对于我来说, 只要你们都很精神, 就是最高兴的, 另外, 我不能把父母给我的生命活到头, 到了那边, 我必须向他们道歉。”
    他在向以前一次不缺席地到庭的两个女儿暗示, 不要因为父亲的赴刑过于悲伤而做出轻率之事。
    “爸爸, 我们都很好, 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们明快地回答。作为副辩护人的三男正雄说:
    “爸爸, 要上十三级台阶, 请不要踩空了。”
    他的话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会注意的, 我到那边去了, 妈妈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肯定会高兴的。”
    广田好像要到爱妻那里去, 很高兴地说。儿子和女儿对父亲说的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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