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友荐读丨叶子青：盈田谈虎

【编者按】

      老虎是一种性情凶猛的大型猫科动物，它们往往生活在山地森林之中。对于现代人来说，得去动物园才能一睹“百兽之王”的风采。但是在许久以前，在永嘉场一带曾出现野生老虎的踪迹。本期编发龙湾叶子青先生从九十年前自己的童年记忆中找寻老祖宗的口头传说，讲述盈田后山的“山猫”内情。

   叶子青老先生是温州市人大叶英波先生的爷爷。英波先生在推介爷爷的《盈田谈虎》一文时写到：“回身来看回头来想，故乡盈田依山面江傍海，登后山砍柴即可以览江海，临江涂抓蟹便又能仰高山，山海原之胜俯仰即取，耕樵渔之乐游刃便得，真是滋物养人的好地方。虽然是个小村落，也自有他的烟火升腾宗族衍盛文明深沉，鸡犬相闻而又亲族相扶，融融其乐，绵绵其亲。然也沧海桑田，四十余年之间斗转星移物换人迁，我们应该是有盈田记忆的最后一辈人，唏嘘感慨之余更觉珍贵。遗憾在爷爷生前未能多听听他关于过往百年人事的更多述说，过往故事终是随着他的离去而隐入了历史的深处。爷爷今已归山长息，其文再读，笔笔见力，段段志异，益感珍缅”。

      从英波先生描述的其故乡盈田的地貌特征，巧的是，与舥艚渔港周边颇为相似，史上舥艚东山不会也有“山猫”吧！

 辛丑五月，接到西安创业明星社会活动家何崇秋贤甥谈论家乡情结之来信，述说自己少年好游，看遍出生地温州龙湾的秀美风光。但未游过盈田后山，是因为怕“山猫”的缘故。而“山猫”究属何物？至今仍未释疑。

 其实，当时盈田人说的“山猫”，即是“老虎”的“隐讳”。

 如此说来，盈田后山是有过“老虎” 的。但从如今实际环境来看，难以令人置信。因眼前的盈田后山，属黄石孤山的一部分，而且经过水土流失。现除一小块杨梅林外，遍山疏疏落落地长着柴草杂树，既无森林更无幽谷，不像是有老虎出没过的地方。

 然而，“隐讳”总是真的。其中必有不便直说的内容，一定有一个不寻常的渊源故事。可惜时间久远，小村无史，原初口头传说早已淡去，历代子孙忘得再没有人知晓内情。如今唯有笔者贱龄近百。尚可试从九十年前自己的童年记忆中找寻老祖宗的口头传说。

 传说讲的是古代（十六世纪）的盈田。原来是个好地方，叶氏族人开发，“山似弓，路像箭”，弓箭之间有财源。既有山林，又有平原、海涂。物产丰盈，故称盈田。地方烟灶近百，人丁兴旺，人给家足......可叹世事无常，遭际难测。

 祸起于明朝嘉靖年间，倭寇屡侵我国东海沿海。盈田虽是无名小村。但地近海边，在烽火狼烟中曾两度惨被蹂躏烧杀，几遭灭村，遗民四散避难，盈田名存实亡。虽然在嘉靖晚期倭患得以剿灭，且经过隆庆、万历两朝已达数十年时间。而劫后盈田元气难复，再加地处偏僻，少有人问津。而环境“植被”，却依然照原生长扩展，灌木葱笼乔木成林，气势蓬勃。如平坦山、仰坑潭和坟安弥勒寺后到肚脐窟等地，都已形成茂林幽谷。早成了野禽小兽们的繁殖乐园，在此生灵挤挤的林地间存在着弱肉强食的原始状态，因此引来了老虎。再因风门右下山地，原有巉崖古穴，也变成了天然虎洞。从此，盈田开始了“人虎同村”。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老虎不咬当地人”。不过盈田人只能在虎视眈眈之下侥幸活命，且不能饲养家禽牲畜。仅靠山下水田种稻谋生。虽然如此，继长期以来仍陆续有人由外地迁回老家。还新增了胡、张二姓，共度苦日子。

       不久虎生虎仔，需要扩地营生。老虎便向山下周边农村觅食，屡有伤害平原农户家的牲口家禽。日久积怨成仇，激起了平原农民的打虎高潮，村村安装弹笼，开挖陷阱，使老虎走投无路，便顺着沿海南下，窜入瑞安农村肇事。

 平原农村的打虎风声，很快引起了盈田青年农民的响应。年轻人站出来了，他们串联全村，自发形成了打虎队。老祖宗们面对现实，也跟着出来支持年轻人，帮助打虎队计划除害，其中有善智斗勇者三人，被年轻人推荐为除害领头，并向外地请来了老猎户二人，共商打虎除害大事。接着将村中较坚实的双退屋（有前后进的瓦房）作为除害据点，同时发布劝告：全村所有老弱妇幼，尽可能自觉投亲靠友，临时向外地转移。并积极搜集或借用“家伙”如钢叉、长矛、标枪、坭锤、栏耙、铁锹及大刀、斧头、剑棒、火把、绳索、铜锣等，集中据点由猎户指导打虎队使用。一时间盈田便出现了刀光剑影和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

 打虎队十几二十热血方刚的年青人，经过猎户悉心教习，基本上各得要领，且已众志成城，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据点由老祖宗和老猎户慎密筹划进行有序。针对老虎的昼伏夜出和嗅觉敏锐的特性采取平原农村不同的对付方法，准备在白天趁虎只分散的机会，突击围攻，平时决不轻举妄动。

 如此一直等了多天，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据点接到探员报知，有两只大虎，先后在瓯江南岸，向南潜行，估计会到中远农村觅食，当夜难能回山，据点便断定洞中只有童虎，正是我们“瓮中捉鳖”的时候。打虎队当夜集中据点，经过一番统一认识，便各自随身家伙睡觉，一宿无话。 

 翌日，曙光初露，起床用饭。待阳光普照大地，打虎勇士个个精神抖擞，纪律严明，由猎户率领，快速上山包围老虎洞，只听铜锣一响，五根点燃着的火把塞进虎洞。顿闻一阵咆哮，在烟火中蹦窜出一只张牙舞爪的童虎，张口对人扑咬。但反应特快的打虎勇士从边旁闪出迅将钢叉刺进虎口，任其咬嚼咯咯作响，勇士顶住钢叉只进不收，让满口虎血咽住了咆哮。紧接着拿坭锤的勇士，向老虎的脑门连轰多下，打得它虎眼翻白，虎势尽消。大家都明白猛虎是“铜头铁尾麻杆腰，”打虎队的栏耙、铁锹.....对中虎尾横扫不竭，不少家伙朝着扭动的虎腰雨点般的猛击，终于将凶恶的童虎打得软瘫在血泊之中。喊杀之声振动山丘，接着是带绳索的勇士将虎尸捆绑后连拖带拉，在欢呼声中，前呼后拥地朝着小村中心的天灯下直奔而来，地方男女倾村而出，且惊且喜呼喊着迎了上来。消息很快惊动了边邻农村，好奇的人们连追带跑地赶将前来，争看老虎，个个拍手叫好。期间当然少不得有人围着打虎队员，竖着大拇指称赞不绝，好让勇士们美美地享受一番意想不到的轻松和自豪。

 但是，人性有妒嫉，见了人家好，自心不服气。当场就有人唤起“倒彩”来了。说盈田人胆子太大了，要知道大猫（老虎）一身七条命，能感应天地。如今你们竟杀了童虎，岂能罢休？等夜晚大老虎回山，看你打虎队怎样应付？......说得语惊四方，不少人被吓了一跳，拔腿就走。更有不少人交头接耳，渐渐散开。恶言撼众，连本人也未免心悸起来，不时抬头看看太阳。

 闹腾着的天灯下，安静下来了。屠宰工集中精力将虎体分解，依次送到据点过秤记录。除准备将虎皮处理后留作择日送县衙领赏外，所有虎肉、虎骨等均由打虎队公平分配，此是后话。

 时光如流，除害据点在夕阳下正在加紧未雨绸缪，积极应对，争取在天黑之前做好“坚壁清野”。对居住简陋的住户，今晚要接到据点安身，家家户户加强门户检点，尤其要确保据点坚固安全。打虎队员全身武装集中据点，严明纪律约法三章，当晚对待回山老虎只守不攻，做到以逸待劳。要让老虎疯狂到软瘫下来，打虎队发动狙击战术来收拾它们。于是，大家各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各就各位等待前方探员的信息。

 黑暗就像凝结着的一池静水。一直等到半夜才有探员急訉，近地海边有虎情......说时迟，那时快，大虎已奔向虎洞不远即嗅出情况。当它在虎洞门口见到血迹，即像闪电一般暴跳如雷，吼叫咆哮，顺着嗅出的血路愤愤然连奔带窜到天灯下，把粗大的灯柱撞得柱歪灯落，并将天灯撕烂，然后急切地在周围盘旋搜索，当嗅出天灯下东边地面有血味时，似乎认为童虎被埋在土下。即凶狠地向地面又抓又掏，顿起飞沙走石，当地被刨出数平方米大坑，但越刨越淡了血味。老虎怕血味消失，模糊了线索，就越使劲拼命向地下抓，挖不竭，使土坑越来越深，疯狂的结果却完全嗅不到血味，也不见童虎的一丝毫毛，终至自伤，气喘吁吁。

 转眼，又似乎嗅出瓦房方向有丝丝血味，便挣扎着向瓦房瓦房窜来，使据点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但老虎终因爪甲自伤严重，虎威顿失凛凛，只得在紧闭着的门外来回踱步，间或用虎头猛撞门墙。勇士们心跳频频欲动不能，只得强忍。而老祖宗和老猎户却神态自若，因据点早有准备，自有专人在露天内坦悄悄地点燃了焰火，立见改变局面。当老虎在屋外闻到烟火气味，浑身打颤（因纹毛动物最怕火种），从而逼退了老虎爬上二垟岗，此原是它向北长啸的地方，但如今声嘶力竭，叫不成啸，只见东方发白，天快亮了。老虎便蹲缩身躯，夹着尾巴，从坟安下山，狼狈跛行，一路到龙湾岩头（瓯江横渡埠头），下水向对岸盘石游去，后遂未知所终。

 再说打虎队在据点熬了一夜，虽有虚惊而来得发挥作为，个个喊着腰酸背疼，巴不得等到天明，让大家交流个究竟。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原来是江边村来了一群好心人，他们都是卯时起床的渔民，目睹老虎的最后动向，纷纷扬扬的内容和探员信息基本相符。据渔民分析，他们亲眼偷看那老虎行不如狗，病虎过江，难过中流急水，十之八九会“泡汤”了。因此，大着胆子敢来报信。

 天已大亮，火烧云捧出红日。据点正在忙碌着安排早餐。人们都在轻松的谈论老虎北去的动机，言词纷纷莫哀一是。老祖宗插话说，江北本来是老虎的老家，话题提升了趣味。不料天灯下，有人奔走相告，南向探员赶回来了，有一个很大的惊喜，原来经南探员向当地核实，前天黑夜有两虎在瑞安农村双双中了陷阱，其中一只雄虎在井下猛挣时被竹剑刺得遍体鳞伤，被福建专业狩猎队活捉，当场装入铁笼运走，另一只挣脱在逃， 正在搜捕中......大家听着、听着不禁一阵哄笑。当即有人抢着说，那便是昨夜匆匆回山的虎娘，就是这只倒霉虎，既当了逃犯回山又要耍赖，竟在天灯下疯狂了一夜，挖了一个大大的土坑，弄的自伤，自残。如今估计到东海“泡汤”去了......

 在场的人们都会心地欢笑鼓掌。消息一经扩散，合地村民纷纷互相祝贺：欢庆打虎除害成功。人们到处欢天喜地，正是“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除害据点召开了最后一次集会，宣布打虎除害结束，随即清理据点，一切还农，并即提出评功，成绩当晚公布。俗话说“有银一天办千事”，如今盈田人无银有志也能办大事。大家志高气扬，纷纷认领任务，约定当晚在天灯下见晓。先贤有言“大道至简”种田人不讲繁文缛节，松散是一天，紧凑也是一天。且看盈田人风风火火办喜事。

 流光如驶，夜幕已经拉开，盈田后山像一个黑衣巨人怀抱着小村，到处星光闪闪。天灯下连上门前坦是一个不小的广场，周边已烧上几堆火泥，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场上已摆满各式等椅，天灯也被打扮得庄严美观，琉璃灯换作大宫灯，四周还挂着多串照明宫灯，随风荡漾。粗大的灯柱旁边靠着一块大门板，已贴上评功的红纸，写着第一功：打虎队（包括探员）打虎除害打头阵，奋勇无私见精神；第二功：老猎户，传承经验带后进，无私合力同条心；第三功：老祖宗谨慎策划担责任，献智献策见公心；第四功：地方人，打虎除害共条心，众志成城最要紧。

 在天灯下的虎掏坑上，用新鲜毛竹搭成排架，上面堆着干柴，枯竹，松枝作成焰火台，台顶上放着一只像猫一样的纸糊老虎，含义深刻。

 村民住户陆续进场，个个笑逐颜开，人声嘈杂。不一会主持人宣布庆功大会开始：先由老祖宗简述打虎除害经过，接着评功，主持人顺序宣读评功榜逐个表彰。场内的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热烈非凡，满意通过。然后，鞭炮齐鸣，焰火熊熊，间杂着枯竹噼啪之声，气势热烈，尤其是到烧纸老虎时，逗得孩子们走近火堆齐声呐喊：“打到山猫，消灭山猫！打到山猫，消灭山猫！.....”。

 最后由老祖宗宣布，肯定孩子们喊得好，决定从此在盈田不要再提老虎了，我们要藐视这个害人虫。可以用“山猫”作隐讳，以洗刷“人虎同村”、“侥幸活命”的耻辱，并将天灯下的虎掏坑种上象征吉祥的菖蒲，改名“菖蒲井”，永远留作打虎除害的证明，让盈田人世世代代牢记这件大事，发扬打虎除害的精神，此便是我们当晚庆功的作用......

 皓月当空，山风飒飒。庆功会在山唱水欢的祥和氛围中结束。

 以上便是明、清以来盈田老人们的口头沿传“盈田打虎”的故事。

该文转载2021年11月23日“龙湾永嘉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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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子青（1925年—2023年1月1日），又名叶青，龙湾瑶溪街道盈田人。1983年温州十二中退休，服务中小学教育六十年，业余参与各种文学、艺术活动，是温州市区墙报、墙画和老年骑游活动的创始人。晚年热心为老年养生奉献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