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的天使

    芸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天使一样的孩子。

    每当这个念头在心里左冲右突的时候，芸就爱意汹涌幸福满怀。

    当一个女人真正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最渴盼的，就是为那个男人生一个孩子。对孩子的渴盼，让芸由衷地自我肯定，她与立杨的爱情海枯石烂。为了爱情，她愿意赴汤蹈火。

    芸与立杨在一起的第二年的秋天，芸发现自己怀孕了。

    然而，怀孕的惊喜很快就被无所适从取代。

    每次的防范措施都做得很好啊？怎么会怀孕呢？芸给立杨打了电话。夜色刚拉下帷幕，立杨敲开了芸的单身宿舍。

    芸是本市地方戏剧团的一名演员。剧团虽然挂的是地方戏的牌子，但作为一种传播面并不广泛的少有剧种，不仅很难走入市场，而且已陷入濒危的境地。民以食为天，演员们顺应市场需求，干脆脱下戏服，探索转型。毕竟都在剧团摸爬滚打多年，功底不浅，或流行歌舞或小品说唱，都能整得有模有样。剧团来了个华丽转身，除了偶尔满足少部分戏迷需求演几场戏之外，实质以经营歌舞演出为主。芸毕业于一所艺术中专学校，面容俊秀，身段婀娜，以民族舞蹈见长，因此毕业后很顺利地招聘入团。在大大小小演出活动中露脸之后，渐渐成为剧团一颗耀眼的新星。

    两年前，本市一家颇有影响的企业举办十周年庆典，特邀剧团组织一场庆典晚会。晚会相当成功，芸表演的孔雀舞成为这场晚会中艺术含量最高的节目。这只孔雀使企业副总立杨目眩神迷。当晚由立杨负责给演员发放红包。当立杨亲手将红包递到芸手上时，芸觉察到那个红包的厚度，也觉察到那只手的热度，漂亮的眸子不自觉地迎接了立杨的目光，不仅读出了对方的意味深长，也读出了自己扑通通的心跳。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芸爱得单纯，立场爱得投入。立杨是芸的初恋，芸是立杨婚外的女人。

    芸在最开始就知道立杨有妻女。爱上立杨，她的内心也曾挣扎过。然而，终究是不舍。有一次，芸看到立杨钱包里一张女人登记照片，眉清目秀，仪态端庄。芸脑中一阵短暂的空白，说不清心中滋味。立杨看出芸的不悦，也没说什么，只是那张照片再也没有出现在钱包里。

    芸毕竟天真烂漫，不会将不愉快在心里堆积太长时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芸对立杨越来越依恋，对孩子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她知道立杨也喜欢孩子，尤其是男孩。立杨无数次抱着她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十岁的女儿，如果再能添个男孩，人生就完美了。在他的怀抱里，芸就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为立杨生下一个男孩，实现立杨的完美人生。

    现在，珠胎暗结，那个盼望很久的小生命正在腹中悄悄生长。他会成为缔造立杨完美人生的天使吗？

    在芸的宿舍里，少不得一番缠绵。之后立杨搂着芸，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先拿掉吧。”芸腾地坐起来：“你舍得？”话音刚落，眼泪掉了下来，下面的话因哽咽而模糊。“我从来不对你提要求，你主动承诺有一天一定会娶我。我揣着你的承诺憧憬将来的日子。你明明知道我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但我小心谨慎生怕怀孕，就是不想给你添了压力。现在无意中有了，你难道不能为了这个孩子，早一些兑现娶我的承诺？”

    立杨沉默良久，吞吞吐吐讲了家事。他说已经几次向妻子提出离婚，妻子不吵不闹，只是沉默。最近一次提及离婚时，妻子躲在卫生间里割腕，差点闹出人命。妻子是内向的女人，他不敢逼得太急，只能以怀柔政策应对。因此已经将妻子送到珠海，让她在姨姐那里休养一段时间。离婚的事只能等到以后再想办法慢慢商议。

    芸听了这番话，心里忽然软了。联想到那个女人手腕上的鲜血，再看看立杨纠结的眉头，不觉生出对这个男人的无限怜爱，忍不住用手抚摩他眼角的细纹。爱他，就要为他分担。爱情的伟大不在于索取，而是包容和付出。芸的心里又一次升腾起对自我的肯定，仿佛化身一个为了伟大信仰而赴汤蹈火的勇敢的人。当立杨无比感激地将她深深抱在怀里时，泪再次滑出眼眶，她分不清，这泪到底是为腹中的孩子委屈，还是为自己的牺牲而感动，抑或是为立杨的爱情而幸福。

    冬去春来，省里下发了文件，国有文艺剧团体制改革。芸所在的地方戏剧团要么转制，要么划转。领导们天天开会商定方案，群众们人心不定惶惑不安。何去何从？芸反而异常平静。自从失去那个孩子，虽然他仅仅只是一个胚胎，芸的性情似乎变了，添了些许诗意的感伤，常常无故悲落花流水，感世态炎凉。春节之后乡下的父亲突然病了，来城里医院住了些时日。芸白天做饭晚上看护，疲累的时候会无比渴望有一双男人的大手扶一扶，一个男人的肩膀靠一靠。立杨发过几次问候的短信，之后开车到医院约芸单独见了一次，并塞给她一万块钱。夜色里，芸感受到那匝钱的厚度，也感受到那只手的热度，恍惚重温二人初见的那个夜晚。

    父亲刚刚恢复，又面临剧团改制，芸突然发现，其实内心已经厌倦了那个让孔雀展翅的舞台，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做舞台上的那只孔雀。正好市内一家幼儿园扩园，招聘幼儿艺术老师。芸去应聘，园长相当看重她这个市内数一数二的专业演员，于是芸非常平静地与剧团解除了一切关系，并找房屋中介，在幼儿园附近租了一套还算合意的房子。办妥之后芸才告诉立杨。立杨没有表示反对，等芸整理好行李，开车往返几次，帮她在新居安定下来。于是芸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

    每天与孩子相伴，芸逐渐恢复了孩子似的天真。立杨很忙，常常出差。在一起的时候二人世界的甜蜜仍然有化不开的浓度，分开的日子芸就揣着一份牵挂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然而，芸常常会感到迷茫。当空间的距离拉开，立杨恍若近在咫尺；当他将自己抱在怀中时，那颗心反而隔着千山万水。芸试图将这种迷茫用语言表达出来，心里有千种万般的疑问要向立杨索取答案。然而，话到嘴边，总是欲言又止。芸苦恼，为何自己偏偏没有追根究底拒理力争的勇气？爱得太痴迷，还是爱得太没有自己？

    日子像水一样地流过。五一长假时，立杨破天荒地带着芸去了一次苏杭，郑重其事地庆祝二人相爱六周年。旅行时间虽短，但意义重大。芸心里的迷茫或多或少淡去了几分，像碧朗的晴空，明净了许多。

    秋季开学，沉寂了一个夏天的幼儿园一下子热闹起来，像飞进了无数只鸟和蝴蝶，充满着动听的声音，可爱的身影。芸负责新生报名。她认真地填写每一个新入园幼儿的家庭档案，与家长交谈，了解幼儿的特点与喜好。准备下班的时候，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芸的面前。芸微笑着与女人打招呼，她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也来不及从脑海里搜集过去的影像记忆。

    女人坐在芸面前，小男孩很听话地偎在母亲怀里，大眼睛盯着芸忽闪忽闪，芸心里一暖，有吻他的冲动：“好可爱的孩子，像个小天使。”女人浅笑了一下，笑得含蓄内敛：“在珠海住的时间太长，刚回来没多久，有点怕生。”随意地谈话，芸了解到这个女人养尊处优，怀孕后一直住在珠海，孩子也是在那里出生，习惯了，反而不愿回来，只好辛苦当父亲的经常过去探望母子。现在孩子三岁了，父亲坚决要求母子回到自己身边，让孩子接受学前教育。真是幸福的女人。芸深深感叹。

    聊了一会，芸开始记录孩子的相关信息。问及父亲姓名，女人轻轻吐出“沈立杨”三个字。芸脑中“轰”的一下，猛抬头盯着女人的脸。终于记起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正是立杨钱包里那张登记照片上女人的脸。眉清目秀，仪态端庄。女人微笑着问：“怎么啦？”芸躲开她的笑容，眼睛移向她的手腕。女人的手腕丰腴洁白，皮肤没有任何瑕疵。左手腕上戴着一条铂金手链，手链点缀一个别致的天使挂坠，镶嵌的钻石耀眼夺目，那光泽刺痛了芸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