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花为衣(读赵明安老师散文集《看花回来》)
(2011-03-20 1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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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读书偶记 |
近日,在读武 昌赵明安老师散文集《看花回来》。自始自终,唯有一种感觉:“风雅。”
我以为,“风雅”大约就是一种人生的“趣味”。
袁宏道《叙陈正甫〈会心集〉》中言:“世人所难得者趣也。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说书画涉猎古董以为清,寄意玄虚脱迹尘纷以为远,又其下则有如苏州之烧香煮茶者。此等皆趣之皮毛,何关神情。”
生之所趣,本为难事,不在努力,唯有心会。古人追求“风雅”,大概是自觉极为欣乐的事,焚香品茗、煮酒煎茶、廊前听雨、踏雪寻梅、月夜荡舟,“或取之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味不同,也是快然自足。而今人,则大多附庸风雅,将一己之俗念依附于青花瓷、假托于书法画,在厅堂、书房,佯装出一派风雅之趣,实则俗之又俗,不堪一提。
此刻,我净手捧读的这本书,正是素颜风雅。且看这一处《看花回来》之风雅趣味。
亮白的封面底色上,晕开几朵胭红,似着非着,似近非近,似花非花;净白处,淡痕勾勒,俨然是天际而来的一叶小舟,舟子长篙,清晰可辨,船头,旅人安坐,一舟闲荡,那满页白纸上,便荡出了一汪碧青碧青的水;水畔,蒹葭萋萋,芦影婆娑。
这让我想到齐白石的一幅画,也是一张白色的宣纸,纸上一尾鱼儿,正欢闹嬉戏,那满页的水,便随处而溢了。原来,艺术之精工,原在寻常而外的不寻常之处。
赵明安老师于《看黛湖记》里这样说:“水至清则绿,绿之深为碧,碧之极为黛。”我想,在这样碧青而黛的水域里,他正看花回来,又往花深处而去。
于是,我便循着文字的影,随着赵明安老师去看看他的花。一束,一束地朴素地绽放、明朗、灿烂。
第一束《风雅花为衣》。
《风雅花为衣》作为全集的首篇,再熨帖不过了。花儿本为自然之物象,因了知性人类赋予其美好的情感,而成一脉妩媚风雅的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的长河里摇曳,连那碧水,都摇曳成花儿了。如此看来,人若风雅即可以花为衣,花要风雅亦可以人为凭,这样,便成就了人花相映的美好。
于是,在摇曳水成花的意境里,我看到他在春天里,去读那位如春天一般可爱浪漫的诗人,看诗人借湘君之怀,将自己的房室建在水中央,千年一候,等待他的伊人:桂木做梁,木兰做椽,荷叶为顶,辛夷为门,白芷为壁,紫贝砌坛,椒草饰堂,薜荔幔帐,杜衡绳系,白玉压席,石兰为屏。真的是百草盈园,花香满回廊。
这幻想中的水宫,像是梦中的桃源,也像化蝶的佳境,华贵、典雅、美好,湘君守着这个世界,也守候着那个女子。哪怕,只为一生见一面。
我想,倘若没有这样温馨浪漫的情怀,赵明安老师也难为《只为一生见一面》。他在夜色雪色撩人的冬夜里,去奔赴一场既定的约,他在暖房里,安守一盘棋子,只为守候子夜盛开的一现昙花。末了,他说:“今夜昙花未眠。她在刹那间凋零化泥之情,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之谋面的人。”他想像那昙花恰如一袭白衣的女子,翩然而来,翩然而忘,“她要去追赶意境错失的花期,当黎明来临,她将永远关闭他的心房。”
这是一个有着温暖心怀的人,他可以花为人,深味着与花的一场期遇,这份感觉,就像他以一水为脉,沏好一壶经年的香茶,哪怕茶水相依间,有碧桃般千重谎花,也不悔那一份久远的情怀,犹如木槿花一样的清雅,“有心去嗅,无影无踪;不经意时,天然袭来。”
人生中,很多时候有这种情绪,就如“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的萱草花,朴素而灼人。
“北堂幽暗,可以种萱。”想像中,萱应该是一种朴素静雅的花,才配明亮地开放在《诗经》的花海里,寄托着一份纯朴真挚的情感,而这样的情怀,于《诗经》处处皆拾,“彼采艾兮,三日不见,如三岁兮。”一朵朵质朴,一份份美好,一脉脉温暖。不知道如今的忙碌与浮躁里,能真正喜欢和爱惜这组歌谣的能有几人,但至少,我们应该感谢那些久远而鲜活的文字符号。它们总会在穿越时空的呼啸里,焊接着我们或是茫远或是切近的信息,让我们在震颤着生命的美丽与短促的时候,珍存每一瞬的温暖,回归纯净与朴素,回归生命最初的温润。
我只希望,以这样阅读的方式,再次走近。
第二束《睡眼的蝴蝶》。
《睡眼的蝴蝶》。看到这样的标题,我只想到“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怎么都没想到“化蛹为蝶。” 大概我是一只懒惰的蛹,徒羡蝴蝶的翩然,而不想做出破结的努力。只想到庄周梦蝶,是因为我钦羡庄子神貌的幻化,他可于真实与虚无之间游刃有余,而我不能;想到望帝化鹃,是因为喜欢子规,据说,这鸟儿,总会在夜温柔的怀抱里声声而啼,点点嫣红,啼在锦瑟的五十弦上,根根有断裂的痛。相思一寸,灰亦一寸,只是子规的泪却已是沧海桑田。
我不知道,深埋的玉是否真的可以穿土生烟,那梦中翻飞的蝴蝶,是否真的成了庄周秋水里最美的剪影,那浩淼的沧海桑田深处,是否真的有鲛人泣泪成珠?我只知道,玉溪生消瘦的身影早已隐没在洛水、蓬山,或者在蓝田。
好在,诗人已逝,诗魂永存。就如一张千年的宣纸,浸渍了日月精华,而千年不腐。 《千年宣纸》。赵明安老师的文笔简约、稳健而诗意,这篇文章里,我看到大量整合的排比句,以澎湃之势,张显了一种千年风雅:
“宣纸不只是丹青高手的专宠,更是使人词家的最爱。诗唐词宋曲元文清,一歌一阕,一首一章,无不靡丽纷繁,风流千年。唐朝的胭脂粉浓,薛涛点燃在浣花笺上;南唐的春花秋月,李煜收入了澄心堂纸;宋朝飘落的瓣瓣梅花,范成大剪裁成了梅花笺;清金陵十二钗,钗钗都被曹雪芹刻印在雪浪笺上。
诗文已传世,宣纸亦尽然。一张上品的古宣,不可复制,价值连城。它是物质的一种,更是精神的一亿。宣纸轻似于无,却不胜其轻,一个民族的文明辉光,闪烁在这种不可思议的纸上,并且历久弥新。我们除了仰慕,还是仰慕。”
这样的文字,我除了抄录,还是抄录。
《东湖黄昏》。我于东湖是陌生的,只是听说了它的好,当然,因了屈子的缘故,也期盼与东湖有一场相约,我想,总会有的。
且只看赵明安老师闲坐观雨的景致:“远岸山影,隔了渺渺的湖面和迷蒙的雨帘,苍苍交叠,宛如印象派画家随意泼墨的山水画幅。磨山顶的塔尖,隐隐约约,仿佛整个儿要沉下去。这样的‘商略黄昏雨’,或是‘坐我湖楼风满衣’的意趣,怕是东湖难逢难得的景象。”
这样的人生趣味最在难得,哪怕相遇几分钟。
第三束《相遇几分钟》。
这一组散文中,赵明安老师叙写了他与东湖鸟鸣、鸟儿戴胜、兴山女子、陌上花朵、驿路小景、盛艳水果、西出阳关、情僧曼殊等朴素风雅景致的相遇,言及生活人事的纷繁与趣味,读来清雅、诱人、丰韵。
最喜欢《且将十年读曼殊》。
曾经有过一组写苏曼殊的文字,但说实话,我很难平静地去为他写字。要触摸到苏曼殊灵魂的深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多的时候,你得沉下去,哪怕收获的是压抑和静默;但不管怎么样,似乎总难以尽解他的悲剧人生,而他文字间那种平静里透着挣扎的欲望,也总让人欲罢不能。
苏曼殊是矛盾的,他多情敏感脆弱,他渴望人间真爱却无时不在逃避真爱,渴望红尘繁华却偏偏转身向佛,以求灵魂的庇护和救赎。也许,这一切的背后,积淀的便是他凄苦的境遇、穷困的生涯、飘离的艰辛,以及尘世种种对他心灵的激荡与重创。这些都太沉重,他总是倾心去背负,却被挤压得失却了本我。于是,他每每背负每每放弃,眼睁睁都看着无限心事零落满地。
我以为,那是一种道不尽的浓厚的悲凉。
苏曼殊倾尽生命全部的华彩绽放,但是,他人生的四季里,尽是枯萎。而此时的我,读着赵明安老师从容地讲述,在微微一笑的同时,我还是不能将他轻拿轻放。
于苏曼殊,赵明安老师是幸运的,他可以偶得《曼殊全集》,时常翻检;可以拜谒苏宅,看到开得艳丽的木棉树;可以寻访苏坟,折一枝桂花,插在曼殊的坟头。
如此,已足够。
第四束《走向风景线》。
《走向风景线》是一组游览赏记,以写水居多,兼有岭、岛、云、雾、陨、鸟、花等,种种自然之趣,样样朴素而温暖。
《看黛湖记》,先生以“纤纤黛湖”言及黛湖之小还不够尽兴,居然说“黛湖实在太小,似乎小到可以装入杯中,一饮而尽。”这样的妙趣,真是难得。
《清江之水》,他说:“清江之美,美就美在一个‘清’字。清,曰清澈,曰清凉,曰清幽,曰清秀。”这“曰”字,用在此处,毫无生涩之感,竟是如此地熨帖。
《紫草潭记》,他说:“我想,紫草潭如若落入凡俗之地,或许就是牛饮豕奔的一方水坑而已。上天造化,张家界奇峰三千,峰峰如柱如屏,柱柱钻天,屏屏掩雾,可谓人间仙境。紫草潭唯有养在名山,藏于密林,它才有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美妙,也如此的让人不舍离去。”
《南岭之岭》,他看到:“南岭不是一座山,南岭不是一列山,南岭是山的聚会,是山的方阵,是南中国中央数以千计的山的综合。南岭的山,座座皆翠绿,山山花欲燃。如果江南是一袭艳丽华贵的衣裳,南岭便是江南的一衣之领,左武夷右巫山是江南的衣袖,锦绣苏杭便是江南五彩缤纷的衣襟了。”在这样的描写中,江南,已然是一袭霓裳飘渺的仙子了。
《横琴岛记》,“远观岛屿,山脉相连,山峰比肩,横琴岛犹如一张横置的古琴。这张古琴,一方枕着海涛的阵阵高啸,一方枕着濠江的轻轻浅唱,它日夜弹奏着一首深情舒缓的绿岛小夜曲。”我没有亲见横琴岛,但我听过《绿岛小夜曲》,如微风,会抚得你恬然而眠。
《黄山的云》,他更以妙笔生花,将不同时间不同姿态的云巧以比拟,诸如“沉静如湖水”、“轻而为烟,重而为雾,浮而为霭、聚而为气”、“灿若锦绣”、“崔巍如山”“潋滟如水”、“如鸟羽”“如鱼鳞”,让人读来,如临其境,如望其云,美不胜收。
《雾都的雾》,走在雾都的雾里,他感觉“重庆像一个浮着的梦境。雾,无所不在,仿佛伸手就能捧出一团,牵住一缕。”“雾,钻进了人家的窗子,飘进了小巷的角落,甚或连川妹子清亮的嗓音也被浸得湿漉漉的。”“重庆仿佛一个遥远的传说。”
《长安的陨》。喜欢陨,喜欢那种骨子里的忧伤。“暮色中的长安城墙上,一个清瘦如我的身影徘徊复徘徊。握一枚铁青色的古埙,吹一曲古调《悲风》或者《阳关三叠》吧。埙声渐起,低沉,迂回,幽深而凄怆,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像溅落在宣纸上的墨汁慢慢洇散开来。是不是因为古都承载的太多太重,只有独占土音的埙之哀婉,方能一释情怀呢》” 我想,是的。唯有陨,才可收纳和释放一个人、一座城、一段历史无尽的沧桑和富有。
《候鸟》,“在北方的纬度告别,在南方的另一纬度相逢,飞跃万水千山,只期待刹那间更炽热的吻。”人世间,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隔对春天的向往。
《又见樱花》,“樱花素洁,不见其艳丽;无味,不闻其芬芳;无果,不尝其佳趣。它只是一味地奉献它的本色,至洁,至静,至美。”
……
我从书页中抬起头来,仿佛在一场美丽的旅行中偶尔小憩,我从看花开始,到看花收尾,但这一程,终未结束。古语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也告诉我们:“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个人的生命的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因而“人生”与“明月”就得以共存。这是诗人从大自然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种欣慰。
我想,赵明安老师,也是得了这样的欣慰吧?
此刻,我《看花回来》,便想这用心看花的人了。其实,我并不识得赵明安老师,只在“散文作家”圈子读过他的文章,得知他的书讯,便留言邮购,这一份与书文的遇合,恰和这“明安”二字。我想,心底坦荡光明的人,也必是内心安定的人,也必定是能光明和安定别人的人。夫子曰:“修己以安人。”赵明安老师,定是时时“修己以敬”,方可有如此豁达洞明的心怀和文字,并以此安人。
以此,为读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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