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思辨和美学的男人- ——叶千荣访谈凤凰卫视主持人邱震海博士
(2012-09-27 19: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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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汽车与你》杂志最近对我的一次专访。称专访其实不确切,这更多是一场对话,内容涉及颇广,而我能从纷扰的新闻中抽身,重新进入对我影响极深的德国文化,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享受。下面是对话稿的全文。
叶千荣:你说,什么是德国?最初是一种什么样的德国要素使你对德国文化产生兴趣的?
邱震海:思辨和逻辑。德国的语言逻辑是独特而强有力的,它的一句话可以长达半页,几乎就是一个框架,既有细部缜密又有整体逻辑,我第一次学德语时才十几岁,那种独特的语法和逻辑的结构对于成长在封闭年代的我来说,是那么的新奇!它一下拓宽了我看世界的视野。而后来长年的留学生活,使我更理解了这个民族,我形容它曾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因为它既有超常的理性,也曾不可思议地走过极端。我写过一本关于德国的书,书名套用德国诗人海涅的“冬天之后的童话”,叫《德国:一个冬天之后的神话》。冬天,指的是那场大战和战败后的荒野,而在那之后的神话,说的是它能在废墟上迅速崛起,重建一切,并重新赢得名声让世界尊重的奇迹。这就是这个民族的超常之处。
叶千荣:在这一点上,日本与德国颇有相似之处,都有过疯狂的暴走,又都在战后废墟中再度崛起,成为制造业和汽车强国,都极其重视科技研发,又都一样极爱洁净、整齐和秩序的美学,连厕所也都要一尘不染。然而,我感到这两个民族虽然都有自己独特而强烈的美学追求,但不同的是,德国人以一种逻辑的思维来实现,日本则更关注情感的体验。
邱震海:的确如此。德国的思维是以最大的合理性来排除多余,所以德国从语言思维到汽车设计都是严密而逻辑的,而日本则追求一种使用户在感官上觉得亲切满足的侍奉感。但二者都始终追求质量和信誉的至高保证,所以他们都能在世界汽车市场上拥有不同而又不衰的魅力,这其实是真正的软实力。
叶千荣:显然,汽车的比较会牵出文化的比较,除了德日之外,如今我们还能直感德国汽车与法国和意大利的不同,你如何看这三个民族在文化上的不同呢?
邱震海:德国文化可以用三个关键词来表达:哲学,音乐,汽车。德国人在哲学上喜欢高度抽象,对逻辑穷追不舍,德国人又使音乐有了哲学的深邃和宏大,贝多芬说过:“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同时,德国人又将他们缜密的思维和对合理与准确的坚定追求投射到了机械制造和汽车上。但德国人其实也爱享受一下异国文化,特别是法国文化,传说当年拿破仑打入德国时,不少德国人还带着欣喜的目光来看法国文化,居然对侵略者抱有一种浪漫的崇拜,这亦是德国民族崇拜强者的象征。二战后德国又很快美国化,今天德国人都在追美剧,美国文化在德国非常受宠。德法文化的不同是,一个清晰、理性,极尽合理,一个浪漫、自由,尽情享受。德国和意大利的对比更有意思,德国人觉得意大利人可爱、懒散、载歌载舞。意大利人觉得德国人认真、死板、不苟言笑,有句玩笑说:德国人喜欢意大利人,但并不尊重他们;意大利尊重德国人,但并不喜欢他们。意大利的设计比德国更富创意美感,但在质量和配置的合理性上不如德国靠谱。
叶千荣:(笑)这真是一个生动的形容!是啊,德国人坚守自我的表情是那么认真。但是正如德国的哲学曾影响了全世界一样,今天德国对汽车的独特诠释和种种新概念也在不断影响全球的汽车文化,这种普遍魅力的源泉何在?
邱震海:这要追溯到欧洲文艺复兴。在那个浪漫主义的时代里,一切都曾那么富于想象,那么奔放不羁,但是后来的德国哲学提出了回归理性的命题,正是这种理性思维让德国在工业化的路上走到了前面,因为德国人把理性也用到了它的机械制造上,同时德国人一旦寻找到一种合理而坚固的结构与样式,就会一脉相承,最终形成一种对德国的文化美态的固执坚守,这在它的汽车文化上也有生动体现,德国的几大享誉世界的品牌都各有不同,但又都非常德国,于是今天,无论是宝马的矫健动感和奔驰的矜持典雅,还是奥迪的优雅文质或大众的亲和坚固,都能够在世界各国的各阶层中形成稳定的需求。
叶千荣:你曾经在图宾根大学读博士,那里邻近斯图加特,那里有奔驰,保时捷,几乎是德国汽车的摇篮,同时又有美丽的田园和乡村,德国的汽车文化既是牢固与可信的代名词,又不断以环保和自然的新概念引领世界汽车设计,这是否源自德国文化中对森林和自然的尊崇?
邱震海:是的,德国人极其珍惜与自然的接近,酷爱自然的环境,德国有世界上最美的森林和田园。有一位美国士兵回忆中写过,他曾在战场的一片废墟上,见到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一个老女人,天天用水浇灌它。这位士兵就预言,这个民族注定还会复兴,因为即使在这样残酷的战争阴影里,德国人仍未放弃对美和自然的期求。同时,德国还有一句谚语叫:我们不到陌生的地方去。这虽然显出雅利安民族的自傲,但表达了他们对德国优美的自然和原野的挚爱,他们宁可在宁静的德国乡村终老,也不愿去一个噪杂而没有自然和森林的地方。
叶千荣: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全球化汽车市场上,不断革新仿佛是维持不败地位的唯一手段,然而,德国人既善于推出新的理念和最合理配置,对自己的既定传统又会恪守如初,比如奔驰,虽其他车型不断变化,但G型已经33年未作改型,那种硬直的线条和平面的车窗玻璃虽然从风阻和噪音上看并不合理,但极具德国的硬派美感,这也是德国美学中超越合理主义的不妥协吗?
邱震海:我认为是的。德国人绝不轻易放弃或修正自己的价值体系和传统,这就是德国的文化守成主义。德国有不少十三、十四世纪的小城,至今未变,正如日本的京都、奈良一样,绝不重塑金身,一切和过去一模一样,这正是德国文化的另一面,德国没有太多的流行文化,也没有什么高端的服装品牌,德国人不善娱乐、浪漫和幽默,没有绚烂滑稽或惊世骇俗的电影,也没那么多明星,德国有的是交响乐,哲学家,德国人乐于思辨和恪守。
叶千荣:这很有意思,一个恪守独自传统的民族,结果却能推动全球汽车潮流并在世界上占有如此大的市场份额,究竟是德国人用自己的文化影响了世界还是世界逐步改变了德国?这个现象有什么启示?
邱震海:这就是关键。事实上,德国一面恪守它的核心价值观,一面也不断摄入各种国际化的新元素,这在今天已超过德国以往的任何时代。这也许是汽车文化带来的,因为销售到全球的汽车也在适应各国的文化需求,这让德国在各式各样的文化受众里不断变幻自身,除了德国一贯的合理性,又融入了新的摩登元素和环保理念,结果德国人在这里找到了最大的成就感,它的传统被世界尊敬,而它的设计语言也变得更艺术、更有灵感,新科技加上德国品质,让德国汽车如鱼得水,所以,开放会让一个民族更加出色,即使是一个儒雅的古老民族,封闭后也会失去魅力。
访谈之余,邱博士也谈到了他从德国初到香港时受到的“文化冲击”,从一个森林如画的田园城市来到繁荣而又喧嚣的香港,从一个严谨而又宁静的空间,进入一个紧张而又夸张的都会,他一度非常不适应。在德国,知识分子手里拿一份厚厚的《时代》周报,是一种气质,香港白领拿着水果小报,种种惊骇醒目的标题,曾令他意外并失望。不过如今,他也已经喜欢上了香港,还喜欢凤凰这个平台,他说:是香港的多元、自由让他交到天下朋友。采访结束,这位名嘴评论员送我们到楼下,尽管我经常在电视上见识他的犀利观点和机枪语速,但在近处看他,更觉得他是一个善于静思的学者,是一个身材修长的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