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小型巴士旅行,初初开始时确是新鲜而有趣的事情。十七八岁的男孩算做车掌吊在门外,公路上若是有人招手,车尚没有停稳他就跳了下去,理所当然的帮忙乘客搬货物和行李,态度是那样的热心而自然,拼命找空隙来填人和货,车内的人挤成沙丁鱼,货里面当然另有活着的东西:瘦瘦的猪,两只花鸡。因为不舒服的缘故,两只猪沿途一直号叫。
一对路边的夫妇带了一台炉子也在等车,当然炉子也挤进来了,夫妇两人那么幸福的靠在炉子边,那是天下唯一的珍贵了。
泥土飞扬的路上,一个拿着小包袱在一座泥巴和木片糊成的小屋前下车。里面飞奔出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做母亲的迫不及待的将手中几片博饼散了出去,那幅名画,看了叫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儿是青鸟不到的地方,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名字,便也没有梦了。
米夏与我一个村一个镇的走。太贫苦的地方,小泥房间里千篇一律只有一张吊床。窗式一个空洞框框,没有木板更没有玻璃窗挡风。女人和一堆孩子,还有壮年的男人呆呆的坐在门口看车过,神色茫然。他们的屋旁,大半是坡地,长着一棵桔子树,一些玉米杆,不然什么也不长的小泥屋也那么土气又本分的站着,不抱怨什么。
看见下雨了,一直担心那些泥巴做成的土房子要冲花掉,一路怔怔的想雨停。
宏都拉斯的确是景色如画,松林,河流,大山,深蓝的天空,成群的绿草牛羊,在是一幅幅大气魄的风景。
只是我的心,忘不了沿途那些贫苦居民的脸孔和眼神,无法在他们善良害羞而无助的微笑里释放出来。一路上,我亦是怔怔。
旅行了十天之后,方抵宏都拉斯与危地马拉的边境。马雅人著名“哥庞废墟”便在丛林里了。
这一路如果由首都直着专车来,是不必那么多时间的,只因每一个村落都有停留,日子才在山区里不知不觉的流去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全身被跳蚤咬的尽是红斑,头发里也在狂痒。那么荒凉的村落,能找到地方过夜已是不易,不能再有什么抱怨了。
还是喜欢这样的旅行,那比坐在咖啡馆清谈又是充实多了。
到了镇名便叫“哥庞废墟”的地方,总算有了水和电,也有两家不坏的旅社,泠泠清清。
我迫不及待的问旅社的人供不供热水,得到的答复是令人失望的。
山区的气候依旧湿冷,决定不洗澡,等到去了中北部的工业城“对彼得酥拉”再找家旅馆全身打扫吧。
这片马雅人的废墟是一八三九年被发现的,当时他们在密密的雨林里已被泥土和树木掩盖了近九个世纪。
据考证,那是公元后八百年左右马雅人的一个城镇。直到一九三0年,在发现了它块一百年之后,才有英国人和美国人组队来此挖掘、重建、整理。可惜最最完整的石雕,而今并不在宏都拉斯的原地,而是在大英博物馆和波士顿了。
虽然这么说,那一大片丛林中所遗留下来的神庙,无数石刻的脸谱、人柱,仍是壮观的。
在那微雨寒冷的清晨,我坐在废墟最高的石阶顶端,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脚下古时称为“球场”,而今已被一片绿茵铺满的旷野,幻想一群高大身躯的马雅人正在打美式橄榄球,空中狂啸着满场飞奔。
千古不灭的灵魂,在我专注的呼唤里复活再生。神秘安静布满青苔的雨林里,一时鬼影幢幢。我捡了一枝树枝,一面打草,一面由废墟进入丛林,惊见满地青苔掩盖的散石,竟都是刻好的人脸,枕头般大的一块又一块。艳绿色的脸啊!
一直走到“哥庞河”才停下脚步,河水千年不停地流着,看去亦是寂寞。
米夏没有进入树林,在石阶上坐着,说林里有蛇。竟不知还有其他或许更令他惊怕的东西根本就绕着他,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也是那一晚,做了一个梦,梦中,大巴士——那种叫做青鸟的干净巴士,载去我去了一个棕榈满布的热带海滩,清洁无比的我,在沙上用枯枝划了一个人的名字。划着划着,那人从海里升出来了,我狂叫着向海里跑去,他握住了我的双手,真的感到还是湿湿的,不想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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