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沦

文/司马丹桂

他并不认识我。当然，压根儿也不会想到，在他离开世界以后，会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祭奠他。

听到他的噩耗，我说不清为什么突然产生了悲哀，那么沉痛的心情。一个人瑀瑀登上了烈士山，在山巅，深切地为他祭奠，用心灵。

这座山并不高，处在市郊。严格地说，它只是象公园里的假山那样一个大土包。满山岗翠绿的针叶松。山巅矗立着一座用花岗石建造的“革命烈士纪念碑”。

他不是烈士。他连一个安份守己的公民都不是。他是一个在人们眼中被视为不可救药的堕落分子。然而，他却是一个在新中国诞生的，刚刚年满十九岁的青年啊。

我为他不幸的短促生命致哀！

我一步步踏着铺砌整齐的石阶向山上攀登，每一步，都如同向着逝去的岁月告别，向着不堪回首的历史控诉，向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世界走去……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的父亲，和你父亲是知己朋友。你父亲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他用手术刀救活了不计其数的人。他留学日本，在“帝大”毕业，回国后在一家大医院供职。他为人和善，不计名利，全心身用他的医术救治病人。却不料遭到院领导的忌恨，因此规定：手术需经批准，治疗方案每每被推翻，要采用院方的方案，你父亲争辩，那方案难以保证手术成功，拒不执行，这样就结下了“梁子”。大风暴起来了，有一天你父亲和一位女护士值夜班，不知谁添油加醋向院领导密报，说是“在搞男女关系”。这本是正常值班，没有任何不当，但抓住了这条辫子，立即大轰大闹，给他扣上“坏分子”帽子，揭露他“特嫌”历史，批判斗争，公开在院内“游院”。你父亲蒙怨受屈，有口难辩，不堪其辱，割腕自尽未遂，下放劳改。出于此因，你，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却不给分配工作，到处受岐视，消失了人间的温暖，感到人生无望。你们父子多么想，像人一样好好活着，然而社会却不许可，最终走上了黄泉路。你是用手触电灯泡死的，令人痛心！

哀哉！堂堂七尺男儿躯，你死的不值得，死的不值得啊，但愿你死后会给人们麻木的心沉重一击，这一击，也许能换回一些良知。

编后语：这是我多年前写的的一篇草稿，还没来得及腾抄，不知为什么夹在一本书里，早忘记了。日前翻腾旧书发现此稿，读后却产生和当年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悲哀，那父子二人的不幸依然缠绕在心头，泪沾湿襟，不忍丟弃此稿，遂腾抄作为再一次的祭奠。

九六公羽在三十六年后重抄

202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