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瀛忻早上起得很早，待沿住宅小区慢跑一圈回来，时钟还不到六点半。

    放下手中买来的早点，他准备去叫醒睡懒觉的儿子，被对着镜子洗漱的老伴拦住，无奈洗了把脸，坐下吃早饭。

    路瀛忻今年五十六岁了，按着厂里的规定，他这位常务副厂长到9月11日生日时，就该退居二线了，现在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他心里烦，特别是见到硕士毕业在家无所事事的儿子路录，气就不打一处来，如不是退休的老伴从中斡旋，爷俩儿不知吵过多少次。儿子是是一名牌大学的硕士，毕业就业方向还没有选好，总是觉得高不成低不就，老爸建议他到自己的厂里供职，儿子坚决反对，这也成了爷俩不能和平相处的一个主要的原因。有时路瀛忻心想不管他，其实人家也真的没有让他管，现在的年轻人想些什么呐，真是令人难以琢磨。

    路瀛忻吃过早饭收拾停当，还不到七点一刻，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一墙之隔的厂办公楼前，习惯性地到处走走看看，这是他十几年前任副厂长时起养成的习惯，常年坚持不懈。

    “路厂长早。”迎面走来的员工礼貌地和他打着招呼，此时他觉得很受用，这些完全是自己的人品、自己的工作，换来的大家对他的尊敬。

    路瀛忻本是一名学者，著名的防腐专业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在省内乃至全国都小有名气，要不是那一年他从学校调到厂里任副厂长，或许现在在专业上会取得更加突出的成绩。虽说他现在仍是学校这个专业的的带头人，但连他自己的觉得不令人信服，毕竟他是副厂长，而且与学校是两个单位，过多的行政工作牵扯他很多精力，很难抽出时间搞搞专业，另外现在的专业成就和行政职务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大家都清楚。

    路瀛忻在办公楼外转了一圈，见时间已接近八点，他走进了办公楼，乘电梯来到五楼办公室。今天上午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上级鉴于他要退居二线，拟选聘一名主抓生产的副厂长，候选人厂里已很早上报，今明两天要对提名人选进行考核。所有厂领导被通知准时参加，尤其是他这位现任的主抓生产的副厂长更不能缺席。会议定于九点钟开始，还有些时间，他走进办公室倒上一杯茶，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厂里上报的副厂长的候选人有两名，第一人选是生产技术处的处长曾传临，第二人选是供应处的处长闵忠常，单从厂里推荐的人选看，其意图很明显。曾传临是路瀛忻的学生，同是防腐专业的顶尖人才，四十岁出头就有了副教授的头衔，负责生产处的工作，无论是学历、资历、能力都无可挑剔，是比较理想化的人选，当时是路瀛忻极力举荐的。而闵忠常与曾传临年龄相仿，大学文化，主要负责厂原材料的供应工作，各方面的条件也都不错，只是专业上略差一些，是另外的一位主管后勤副厂长杨勇钦举荐的，所以都认为其竞争力差一些。

    路瀛忻所在的兴华防腐材料厂，是国内同行业的派头兵企业，国内国外多家证交所上市企业，国内一所知名大学的合作企业，防腐材料专业博士培训站。正是这种关系，十几年前为加强培训站的力量，路瀛忻被调往兴华厂，两年后就任副厂长。他靠过硬的专业技术知识，良好的行政管理水平及有口皆碑的人品，在厂里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同时也得到了三任厂长的信任，现任厂长金炯对他更是偏爱有加。正是在这样的良好氛围里，他主持领导的技术攻关小组研制出了先进的油罐防腐新材料，其工艺国内外领先，很快投入批量生产，产品远销欧美，现已成为兴华厂的支柱产品。

    还是在现有的产品研制的初期，四年前路瀛忻经不住曾传临的百般哀求软磨硬泡，将刚刚博士毕业的他的这位学生调到了兴华厂，随后师生二人齐心合力潜心研究，两年后新材料应运而生。曾传临用工作成绩给自己在兴华厂站住脚加重了砝码，也为老师争得了荣誉。在路瀛忻的极力举荐下，曾传临两年前出任厂技术生产处处长，并以极其迅猛的势头剑指生产副厂长的交椅。一年前，又是在路瀛忻的推荐下，厂长力排众议将其列入副厂长候选人之一。

    按着兴华厂的惯例，曾传临就任副厂长只是个时间问题，可偏偏就是这时间长了，副厂长的选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二

    曾传临祖籍福建厦门，祖上三代都从事教师这个行业，也使得他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加上天资聪慧，从小到大都是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初中、高中和大学，本科毕业后又免试读研、读博。在调入兴华厂之前，曾传临都认为自己是幸运儿，以天之骄子自居，把做学问搞研究看成是通往成功的必由之路，最大的追求是当教授，做博导。完全是一偶然的机会，使得曾传临的信念开始动摇，甚至改变了几十年来传统教育和家庭教育传授给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他如梦初醒，完全颠倒了价值取向，开始了他的另外一种人生。那是他博士毕业后不久，学校派他带几位硕士生到深圳一企业做一课题，在深圳他认识了这家企业的总经理罗霄，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在深圳期间，罗霄经常开着奔驰、宝马带他出入各大五星级宾馆，造访各类商务娱乐会所，往返于香港澳门赌场和高尔夫俱乐部之间，可谓享尽了人间的快乐，见识了世间的富华。而这一切费用都有罗霄买单，更确切地说是由那所谓的国有企业买单，短短的两个月，他仿佛经历了一次生命的轮回，完全从迷茫中醒悟过来，他要改变现状，他要为新的生活而奋斗。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老师路瀛忻，现在就是国有大厂的常务副厂长，境遇也许和罗霄差不多，他决定追随老师等待机会。路瀛忻起初不同意他调入兴华厂，原因是看中了他的专业能力，准备培养他接自己的班，将来做学术带头人。在路瀛忻看来，在几个学生当中，曾传临是最为合适的，它不仅专业好，而且聪慧成熟，有领导能力，不做这个带逗人有些可惜。但不要想自己一样一身跨两边，做什么都很难专注，也就多多少少会影响到研究工作，所以不希望学生调过来。他最终没有扭过曾传临，还是动用了各种关系和人脉，把学生调了过来。

    最初，曾传临的工作令老师满意，也在厂里积聚了很多的人气，一年之内就打开了局面，当然是在老师的帮助下，成为兴华厂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顺理成章地成为副厂长的候选人，老师曾一度为此有过相当的成就感。

    但很快情况就起了变化，路瀛忻发现曾传临开始与厂长金炯接触愈来愈频繁，而有意识的疏远自己，开始频繁地忙于各种应酬，用于专业技术上的时间愈来愈少，到后来干脆只是忙于行政事务，专业实验室去也不去，看来他要选择一条另外的发展路线，那是一条与老师所走过或为其指明的路完全不同的。

    “传临，你现在花在应酬的时间太多了，这样久而久之专业会荒废的，别忘了，你是做学问的。”一天路瀛忻提醒学生道。

    “那都是一些必不可少的业务往来，很难推脱掉，不过请老师放心，我不会丢掉专业的。”他这样回答，但依然我行我素，有些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之后，曾传临好像在有意躲着路瀛忻，连最起码的业务沟通也没有了，更别说请示汇报了。而他找各种借口向厂长金炯那跑，有好多事情本该是路瀛忻向厂长汇报的，现在反过来了，相当一些事情是金厂长向他传达，整个工作程序都发生了变化，这时，他才感到他的学生真的起了变化。

    此时的曾传临的内心的的确确发生着变化，当得知自己已被选为副厂长人选后，这变化变得愈加迅猛，他明白厂长今年也五十三岁了，如果他能顺利地当上副厂长，凭自己的实力，将来必定是厂长的接班人，所以首要任务是和厂长建立良好的关系，到时厂长的举荐是十分重要的。另外，就是要建立广泛的人脉，特别是上级干部管理部门，如果一旦有了这两方的认同，厂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老师那，他认为再往后其作用就不大了，特别是老师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就算他仍居现在的职位，就那呆板的为人，有限的人脉，也不会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了，所以他只是珍惜这份师生情谊，感激老师对自己的帮助。

    路瀛忻看出了学生的心事，有些事情只是碍于情面，他没有必要把事情捅破，二人维持一种相对的稳定。但一件事情的的发生，很快使这一平衡无法再继续维系，两人的矛盾公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