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赋（有译文）

【原文】

      介然子将如东瀛①，放舟于滹沱之浦，览郡国②，披山川，辨土壤③，聆风泉，俯象六极④，仰窥无垠。问遗俗于故老，招海上之飞仙。于是揖渔人而进之，曰：

      子亦知夫兹水之源乎？出自繁畤，经于代谷，放乎鴈门之坂⑤，带于太行之麓。朔方巨岳⑥实扼其胸，恒卫诸流⑦半入其腹。气吞万壑，激硊礧⑧而未平；势应三泉⑨，堕平原而逾蹙⑩。时乎春冰乍融，积雪方解，支流趋顺，客浪藏骇⑾，迂迴缦延，千里一带，霤石成渠，锵波赴海⑿。千城借其润色，万亩资其灌溉。鏦铮鸣帝子之环⒀，呕轧散将军之凯⒁。编桴贾客⒂，灯火辉煌，罢钓渔郎，歌声欸乃⒃。芳草乍晴，倏昏忽明，掔神农之遗谱⒄，得灵均之杜衡⒅。

      及夫积霖⒆未止，秋水大至，巨涛坼空⒇，驶溜轩地[21]，律令助威，飞廉拥势[22]。海若为之改容，巨灵因而避位[23]。鲸翻渤澥，鬼母长嘑[24]。虎栗昆阳[25]，英雄失智。山刊菑翳[26]，野诛朴樕[27]。先驱一指，崩沙溃屋，怒溜城邑，薪藳如云。殃及鲿魦[28]，僵屍遍谷。亦有摧山变陵，不雨而怒，无龙而兴，湍随鲲徙，势若雷崩。断岸蒙隤，殷轮乍赤[29]，平冈被啮，戈戟犹青[30]。雷崩断趺，讶鱼龙之识字；渚留袍笏[31]，岂犀火之通灵[32]。乃有泗滨磬浮[33]，汾阳鼎见[34]，宝镜入秦[35]，号钟归梵[36]。泾阳嫁女，箫鼓犹喧，龙叟射绡，波涛饱战[37]。坏百尺之长桥，刬千年之古堑[38]。人怀鱼鳖之忧，国有沼池之叹。忽几劫之余灰，出昆明之一旦[39]。

      盖自列国兵屯，朝齐暮秦。盟渝韩魏，兵来蓟门[40]。赵国上卿，功名一击。平原公子，车骑长奔[41]。虎狼势成，合纵事缓。颇牧既亡，望诸已晚[42]。建不出援，丹空起变[43]。常山之蛇阵徒存，主父之龙颜幸返[44]。复有刘项相雄，赤旗建功，淮阴故垒，东垣废宫[45]。王霸诡冰，再光旧版。芜亭麦饭，犹著遗忠[46]。保河北以待联，亦何异于关中[47]。乃至开元驰纲，渔阳肆毒，投鞭断河，驱王入蜀[48]。常山太守扼天下之吭[49]，帐下猪儿竟破禄山之腹[50]。唯宋有国，兹当北垂[51]。契丹伺便，西夏来窥[52]。筑筩梁津，任布有备边之策[53]，山崩海复，刘竧兴致死之师[54]。自余纷纷，以暴易暴，中更几巡，世历多号[55]。刘琨有志，独枕长戈[56]，虞诩难逢，空增万灶[57]。太平之日少于战争，中区之地半多鍪帽[58]。是宜地下白骨多于黄土，长河东奔为泄其怒。摧车卷甲，盈百世之余凶；溅沫飞流，刷遗羞于千古。山盖不得不峻，水盖不得不驶，陵谷盖不得而不变，城市盖不得而不徙。是虽天时人事交会之偶然，然亦岂恶杀好生造化之得已者乎[59]？

      乃知天本待人，地亦藏宅，畀我祖宗，增其式廓[60]。既定鼎于金陵，又相居于恒岳[61]，若成周之丰镐，复营邑于伊洛[62]。挽唐虞三代之遗风，扫争战百年之余虐。于是山多献灵，川亦效职，嘘气成云，蒸地得泽。不须刘累豢灵沼之二龙[63]，亦有豫且得白龟之径尺[64]。木多杞梓，自河而东，彼有鰋鲂，望海而入[65]。其有异气蕴郁[66]，孕为贤良。辉煌事业，璀璨文章，高门大纛，紫绶金章[67]。或名流乎林薮，或身负于纲常[68]。乃若兰陵著述，功裨坟典[69]，文贞谏论，治逮成康[70]。阁敞平津，屡屈吾丘之博辩[71]；屏张便殿，犹存李绛之封章[72]。武惠忠诚。身兼将相[73]，韩维兄弟，并在岩廊[74]。赵宾客之名悬调燮[75]，黄牧伯之风輓循良[76]。一代龙头，世颂文忠之相业[77]；两朝司马，名登恭敏于旂常[78]。是其在昔有作，于今益昌。孰非山河之所钟毓，地气之所敷扬者乎[79]？

      矧吾生之行休[80]，值海波之方晏。驾木兰之长舟，纵千里于遐览。横桓伊之古笛[81]，饱廉颇之一饭[82]。籍荒矶之芳草，憩轻风之别馆[83]。采江离以为佩，畦揭车之九畹[84]。怅九原之莫作[85]，想古人之如见。于是流鱼出波，沙鸟鸣苑，月华归林，露色凄晚。乐未极而悲已生，日已夕而路犹远。既引领而高歌，又一唱而三叹。浩浩乎盖不知吾之所欲之。而忘吾之所欲返也。

      歌曰：山窅窅[86]兮波鳞鳞，临长洲兮思古人，鱼来迎兮鹤与吟，惟秋鸿兮北以南，志不可聘兮乐不可单。还予舟于江皋兮，吾将续先王之遗音。

 [注释] （1）介然子：作者自称。介然：耿介，专一。东瀛，即东海，泛指今国土东之海。（2）郡国：汉初，郡和王国同为地方行政区，这里泛指滹沱河两岸各地。（3）披山川：披，劈开，披露，引申为翻开，翻阅，流览。披山川，即流览山川。辨，辨认，明察，观看。辨土地，即观看大地。（4）俯象六极：六极，东西南北上下称六极。（5）鴈门之坂：鴈门，即雁门，山名，在山西省代县西北，《山海经》谓雁飞出于其间，故名。坂，山坡。（6）朔方——古代北方称朔，朔方指北方荒凉之地。（7）恒卫——恒水和卫河。恒水，古河名，今为横水，在河北曲阳县西。卫河，今为海河五大支流之一。（8）硊礧：亦写作碨礧，山路不平的样子。（9）三泉：三重泉，地下深处。（10）逾蹙：更加急迫，意为水流更湍急。（11）客浪藏骇：客，藏，藏匿。意为惊涛骇浪销声匿迹，水流平稳。（12）霤石：古代屋水流下叫霤。唐宋以来皆作溜。溜石：水穿石而过。锵（qiāng）玉器声，鸾铃声。锵波：水波发出美妙的声音。（13）鏦铮鸣帝子之环：鏦铮，（cōng zhēn）金属相击声，欧阳修《秋声赋》：“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全句意为：鏦鏦铮铮的流水声，就象皇家子女佩带的玉环发出的声音一样美妙。（14）呕轧散将军之凯：呕轧，象声词。王禹偁《东门送郎吏行》：“醒来闻鸣橹，呕轧摇斜阳。”本句谓：呕轧的摇橹声，象回荡着将军远征归来的凯歌声。（15）编桴贾客：小船上的商人旅客。桴：筏子，此指小船。贾，商人。（16）欸乃：歌声，唐元结有欸乃曲，又为行船橹声。（17）掔(qiān通牵。史记：“郑庄公肉袒掔羊以迎。”神农：古帝，生于姜水，以姜为姓，始制耒耜，教民务农，故称神农氏，以火德王，又称炎帝；起于烈山，又称烈山氏。在位时尝百草以疗疾病，立市廛以通货物。初都陈，后迁鲁，立120年而崩，葬长沙。（18）得灵均之杜衡：灵均，楚屈原字，离骚：“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注：“灵，善也，均，平也，言能正法则，善平理。”杜衡：香草名，屈原赋多处用杜衡比喻其美德。（19）积霖：接连不断的雨。（20）坼（chè）空：把天空劈开。坼，分裂，裂开。（21）驶溜轩地：急流冲上高地。驶溜：急驰之流水。（22）律令：即法令。飞廉：传说中的风神，一说神兽，能致风。（23）海若：传说中的海神。巨灵：大神，古代神话中分开华山的河神。（24）渤澥：古代称东海一部分，即今渤海。鬼母：古代传说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产天地鬼，一次产十鬼，朝产暮食之。（25）虎栗昆阳：老虎被洪水的咆哮声吓得发抖。昆阳，地名，今河南叶县，古战场，汉刘秀以三千劲卒大破王莽数十万大军。战事惨烈，这里喻水势浩大。（26）山刊菑翳：山上的树木被洪水冲倒而死去。刊：砍，削。菑（zī）木立死。翳（yì）同殪，木自毙。诗大雅：“其菑其翳”注：“木自毙曰翳”。（27）野诛朴樕（pǔ，sù）：田野里，淹没了树丛。朴樕：丛生的小树。（28）鲿魦（chángshā）：鱼类。魦同鲨。（29）蒙隤（tuí）：蒙受破坏。隤，倒塌。殷轮乍赤：众多的车马突然不见了。赤，空无物。（30）戈戟犹青：各种兵器被水冲刷得呈青铜色。古兵器俱为青铜铸成。（31）渚畄袍笏：河中小沙洲上滞留着官员的袍笏。袍，官服。笏（hù）古大臣朝见时手中捧着的长方板子。用玉、象牙或竹制，用于在君前指画、记录皇帝的指示等。（32）犀火：犀照，传说燃犀角可使水中通明。通灵：神异，与神灵相通。（33）泗滨磬浮：《书·禹贡》：“泗滨浮磬”传：“泗水涯水中见石，可以为磬。”疏：“石在水旁，水中见石，似若水中浮然，此石可以为磬，故谓之浮磬。”（34）汾阳鼎见：汾阳，地名，以在汾水之南而得名，汉武帝于此得宝鼎，藏于甘泉宫，后来泛指象征国祚的宝鼎。（35）宝镜入秦：古代传说，秦宫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四寸，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扪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人有疾病掩心而照，即知病之所在；人有邪心照之，见胆张心动。（见汉·刘歆《西京杂记》）后人称断狱清明为“秦镜高悬”。（36）号钟归梵：号钟，伯牙的琴名，一说齐桓公的琴。楚辞九叹：“破伯牙之号钟”，高声非耳所闻也。归梵：归于平静。（？）归入佛教的寺院。（？）（37）泾民嫁女……波涛饱战——典出唐李朝威《柳毅传书》。故事说：洞庭湖龙王之女，嫁于泾阳龙王次子，备受虐待，放羊时遇到落第举子柳毅，托他给洞庭君传信。洞庭龙王闻讯大怒，其弟钱塘君为侄女报仇，一场大战杀死泾阳之子。龙女得以伸冤，后嫁于柳毅。龙叟射绡，指钱塘龙王与泾阳龙王一场水战。“波涛饱战”即指此。（38）刬（chǎn）同铲，铲平。堑：河沟。（39）忽几劫之余灰，出昆明之一旦。劫：佛教名词。梵文kalpa的音译“劫波”的略称，意译“远大时节”。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一个周期叫做一“劫”。一“劫”包括“成”、“住”、“坏”、“空”四个时期叫“四劫”，佛教说到“坏劫”时，有“火、水、风”三灾出现，世界归于毁灭，后人借用指天灾人祸。余灰，佛教指“劫火”之余灰。《高僧传》：“昔汉武帝穿昆明池底，得黑灰……法兰既至，众人追以问之，兰云：“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后指被兵火毁坏后的残迹。昆明，指汉武帝为通“身毒”为“昆明”所阻，乃于长安近郊穿地作昆明池，以习水战。（40）盟渝韩魏：渝盟，背弃盟约。据《史记·乐毅列传》载，乐毅伐齐，率五国兵，即楚、赵、魏、韩、燕，故“盟渝韩魏”不符合历史事实。兵来蓟门：燕将乐毅率兵伐齐，于蓟门发兵。蓟门，今北京德胜门外有土城关，即古蓟门遗址，亦称蓟丘。（41）平原公子，车骑长奔：平原君，原名赵胜，赵武灵王子，惠文王弟，号平原君，任赵相，有食客三千人，与齐国孟尝君、魏信陵君、楚春申君，统称战国四君。赵孝成王八年（前258年）秦兵围赵都邯郸，他指挥军民坚守，后用毛遂之计，求救于楚魏，击退秦军，“车骑长奔”，即指平原君到楚求救之事。（42）颇牧既亡，望诸已晚：廉颇、李牧，均为战国时赵将。望诸：指乐毅。乐毅，燕国上将，曾总领赵、楚、韩、魏五国兵伐齐，占七十余城。后齐用反间计，燕惠王免去乐毅。乐毅奔赵。齐大破燕军。赵封乐毅于观津（今衡水东），号望诸君。时乐毅已年迈。（43）建不出援，丹空起变：建，通键，锁闭。这里指六国互相封闭，不肯出兵援助。（44）常山蛇阵：古代阵法之一。孙子：“故善用兵，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主父之龙颜幸返：主父，赵武灵王自号。曾诈为使者入秦刺探军机、地理等。秦昭王初不知，已而怪其状，使人捕捉他，而他早已逃出秦国。主父幸返即此。（45）赤旗建功：楚汉相争，汉军旗为赤色。故赤旗即汉军旗。韩信奉汉王令，指挥汉军出井陉口，背水为阵，诱赵军空壁出战，选轻骑驶入赵营，拔赵旗，立汉赤旗。赵军大败，赵王歇被俘，赵亡。淮阴故垒：韩信被封为淮阴侯。故垒，指井陉口之战的韩信的兵营旧址。东垣废宫：古地名，战国中山邑，后属赵，汉置县，在今石家庄市东，汉高祖11年（前196年）改真定。汉初陈豨与韩信谋反，高祖带兵讨之，败陈豨于东垣。东垣废宫即此。（46）王霸诡冰、芜亭麦饭：故事发生在后汉更始二年春。时起义军已推翻王莽，刘秀奉更始之命循河北。王朗冒充皇族造反于邯郸。刘秀带将士出蓟门日夜兼程南下，后有王朗追兵。行至今深泽县境之芜蒌亭，春寒风烈，饥肠漉漉，大将冯异至民间乞得豆粥给刘秀充饥。行至下曲阳，至滹沱河，河水未结冰，又无渡船。刘秀令王霸再探。王霸为安定军心，慌称河水结冰。待将士到河边，竟真的结了冰，刘秀等得以渡河。（47）保河北……关中：刘秀逃到信都（今河北冀县），纠集各路将士，打算到关中（今陕西）发展势力，信都太守邳彤认为在河北发展，比到关中更有利。秀从之，于是整顿军队，打败王郎，平定河北，更始三年六月在鄗（今高邑）筑名登基，是为光武帝。此句是引邳彤的话。（48）开元驰纲……驱王入蜀：写安禄山之乱。开元，唐玄宗李隆基年号。弛纲，朝廷纲纪松弛。渔阳肆毒，安禄山于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冬在渔阳（今北京市东、北一带）起兵叛乱。投鞭断河：前秦苻坚伐东晋，骄傲地说：“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后以此形容军旅众多而强大。这里形容安禄山兵势强大。安禄山起兵后，下洛阳，入长安，唐玄宗被迫出奔四川。（49）常山太守：颜杲卿，玄宗时任常山太守。（常山，今正定，当时治所在藁城九门）安禄山叛乱后，应其从弟颜真卿之约，起兵断安禄山退路，斩杀安部将李钦奏，俘多人，河北十七郡起兵响应。后被史思明破常山，被俘送洛阳，为安禄山杀害。扼天下之吭（hang），卡住安禄山的咽喉。（50）帐下猪儿，竟破羯奴之腹：李猪儿，契丹人，十余岁事禄山，聪明伶俐，禄山用刀去其势，血流数升，禄山以灰火敷之，幸得不死，成为阉人，为安禄山随从。安禄山晚年失明，李猪儿持刀入帐刺入禄山腹中。羯奴，指安禄山。（51）唯宋有国，兹当北垂：宋朝建国，滹沱河流域正当国家的北部边疆，兹，此，指滹沱河南北之地。垂：同陲，边境。（52）契丹：我国古民族，唐末建契丹国，自称皇帝，至宋代改国号为辽，经常骚扰和侵犯宋朝边境，后为金所灭。西夏：宋代国名。原为党项羌族，其首领因镇压黄巢起义赐姓李，世为节度使，宋赐姓赵。至李元昊反叛称帝，号大夏，史称西夏。屡与宋交战。后为成吉思汗灭。（53）筑甬：史记秦始皇本纪：“筑甬道。”注：“谓于驰道外筑墙，天子于中行，外人不见。”甬道亦用作运物资以防抢劫。梁津：桥梁、渡口。任布：宋，河南人，登第进士，曾上疏请修边备，真宗识其名，累官至枢密副使，授太子少保致仕。（54）刘竧（jìng）：宋靖康初为真定路都钤辖，金人来攻，竧率众昼夜奋战，城陷犹巷战，精疲力竭，谓其弟曰：“我大将也，可受贼戮乎？”于孙氏亭中自缢死。（55）自余句：大意是自古以来纷纷扰扰，战乱不停，多次改朝换代，更改年号。（56）刘琨：（公元270-318）晋魏昌（今无极县）人，晋愍帝时任大将军，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晋室南渡后，他忠于晋，长期坚守北方，招抚流亡，与进入中原的胡人（如汉之刘聪、石勤）对抗，立志恢复中原。曾说：“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祖生，即祖逖，刘琨挚友，为晋室重用。（57）虞诩（xǔ）：东汉武平人，年十二通尚书，曾为武都太守，赴任时羌人为患，遮道于陈仓，诩以增灶之计破之，后擢尚书仆射，数忤权贵，谴责不屈。增灶，即逐日增加灶，以示士卒多使敌方不敢逼近。（58）鍪（móu）：古代士卒用的头盔。（59）恶杀好生：痛恨杀人，爱惜生命。造化：创造、化育世界者，即“上天”。（60）天本待人，地亦藏宅：本，根本。意为天的根本就是养育、管理人，地是人居住繁衍生息的地方。畀（bì）给予，赐予。式，助词。廓，疆域。（61）定鼎于金陵：定鼎，鼎为古代传国的重器，王都所在，即鼎之所在，因称定都为定鼎。金陵，即今之南京，明初定都南京，永乐迁都于北京。因北京在恒山之东，故曰“相居于恒岳”。（62）丰镐：西周的都城。周文王建都于丰，周武王建都于镐，二地均为周的国都。伊洛：即洛阳，西周于此建东都。（63）刘累：传说虞舜时有董父能畜龙，舜赐名曰豢龙。到夏代陶唐氏，刘累学畜龙于董父之后人。传说刘邦即刘累之后。豢huàn养牲畜。（64）豫且：春秋宋国人。传说他渔于泉阳，举纲而得神龟。也写作余且、渔且。（65）杞梓：优良木材，常以此比喻优秀人才。鰋鲂yān fáng：两种鱼。（66）蕴郁：滞留积累。聚集。（67）纛：(dào)古代军队里的大旗。紫绶：绶(sòu)古代以系帷幕或印章的丝带，唐代五品以上紫色，六七品绿色。紫绶，五品以上贵官的绶带。金章：黄金印章。史记：“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要（腰）。”（68）薮：(sǒu)人或物聚集的地方。纲常：即三纲五常，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和仁义礼智信。这是维护封建等级制度的道德规范。（69）兰陵著述：兰陵令荀子的著述，其功绩是对三坟五典有所补益。荀子，名况，战国时赵国人，曾任楚国兰陵令，终老于此，他批判和总结了先秦诸子的学术思想，对古代唯物主义理论有所发展，是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坟典：即三坟五典，为古代典籍的通称。（70）文贞论谏，治逮成康：魏征的治国策略和直谏，使唐朝赶上古代的成康盛世。文贞，唐代名相魏征谥号。他是下曲阳（今晋州）人，以直谏闻名，为贞观之治效力甚多。逮：及，赶上。成康：西周成王和康王，是传说中的贤明君王。成王，武王之子，名诵，周公旦辅佐他兴礼乐，立制度而民和睦，国泰民安，在位三十七年。康王，成王子，名钊，兴礼义，薄刑罚，在位四十余年，海内宴然，治世有唐虞之风。（71）阁敞平津，屡屈吾丘之博辩：平津侯在官署，多次被吾丘的雄辩所折服。平津：汉代公孙弘封平津侯，丞相。吾丘，复姓，即吾丘寿王，汉代赵人，从董仲舒授春秋，武帝时曾为光禄大夫。丞相公孙弘奏禁民挟弓弩，寿王以为无益，徒夺民防御之具，弘诎服。及汾阳得鼎，众以为周鼎，寿王独以为汉鼎。博学多辩才。后坐事诛。（72）李绛：唐代赞皇人，贞元八年进士，元和年拜相，直言敢谏，无所迁就，望冠一时。文宗时为山南道节度使，累封赵郡公，后为乱兵所杀。死后其甥辑其论谏文字为“李相国论事集”六卷。（73）武惠：即宋初大将曹彬（931-999）真定灵寿人，曾仕后汉后周，后佐赵匡胤建宋朝，为宋良将第一。参与灭后蜀、南唐、北汉战役，功勋卓著。任枢密使，封鲁国公，及卒，追封洛阳郡主，谥武惠。（74）韩维兄弟：宋代韩绛、韩维兄弟同在朝为官。韩氏兄弟五人绛、维列三、四，其先灵寿人，后迁雍丘。韩维尝封南阳郡王、颖王，以太子少傅致仕。岩廊：高大的廊庙，即朝廷。（75）赵民望：藁城人，明洪武间儒士，后征为四辅官，曾为太子宾客。四辅，明初置四辅官，即春夏秋冬官，主持“论道经邦，理阴阳，顺四时”。其位列都督、公侯之次。调燮（xiè）：调理协和。（见藁城县志）（76）黄牧伯之风挽循良——黄牧伯，不详。牧伯：古时州牧、方伯合称牧伯，指封疆大吏。循良：称守法而政绩卓著的官吏。挽，延揽、选拔。（77）一代龙头，世颂文忠之相业：龙头，状元。文忠，指元代董文忠，藁城人，元世祖授资政大夫，佥枢密院事，赠“保德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等。（78）两朝司马，名登恭敏于旂常——司马，古代官名，掌军事，禄比丞相，在司徒、司寇之上，后世俗称兵部尚书为大司马。两朝司马：可能指宋代开国武将灵寿人曹彬和元代开国功臣藁城人董文炳。旂常：旗名，古代王用太常，诸侯用旂，以作纪功授勋的仪制。（79）钟毓，钟灵毓秀，谓天地之间灵秀之气汇聚。地气：地之祥瑞之气。敷扬，传播，散布，发扬。意思是：人才辈出是因为这里河山灵气汇聚，祥瑞播散发扬。（80）矧（shěn）：况且。行休：将要完结。（81）桓伊：东晋人，历任淮南太守、豫州刺史等官，与谢玄、谢琰大破秦苻坚于淝水。善音乐，称江左第一。藏有汉蔡邕之柯亭笛。（82）饱廉颇之一饭——廉颇为赵国立下大功，后被疏远而奔魏。后赵国多次为秦所困，赵王思复得廉颇，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人了解廉颇可用否。仇人郭开多予使者金令毁之。使者既见，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以示可用。赵使还报赵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回。后廉颇为楚将，无功，死于寿春。（83）籍，以草荐地而坐叫籍。憩qī休息。（84）采江离以为佩，畦揭车之九畹：语出屈原《离骚》。江离、揭车均为香草名。九畹，形容地方广大。三十亩为一畹。畦，本指垅，这里用如动词，即“一垅一垅地栽种揭车。”上句喻“洁身自好”，下句喻“培植人才”。（85）怅九原之莫作：九原，晋卿大夫墓地在九原，后世因称墓地为九原。《国语。晋》：“赵文子与叔向游于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谁与归？”后人以死人再生叫九原可作。此句意为可叹已死之人不可再生。（86）窅窅（yǎo）：即窈窈，隐晦深远的样子。

【译文】

 我即将到东海游览，放舟启航于滹沱河边，游览两岸州县，远望大山巨川，放眼辽阔大地，聆听风泉之声，俯视上下四方，仰观杳无边际的苍穹。向老年人询问风土人情，拜访熟悉大海的飞仙。于是拱手向渔夫进献如下的话。

 您了解这条大河的源流吗？它发源于繁畤县，流经代地的山谷，奔流于雁门关的山坡，象一条锦带流淌在太行山麓。北方巨岳恒山矗立在它的胸部，恒卫诸水注入它的腹部。其势气吞万壑，冲击着高低错落的山谷倾泻而下，与地下三泉相应冲向平原，水势更加湍急。

时令到了春天，河冰刚刚融化，积雪方才消融，水流渐趋平顺，惊涛骇浪销声匿迹。河水曲曲折折连绵不断，似一条锦带曼衍千里；水流穿石成渠，波浪铿锵，东赴大海。千座城市靠它装点润色，万亩良田靠它滋养灌溉。流水鏦鏦铮铮如帝子的玉环和鸣，橹桨击水，奏响凯旋将军的战歌。傍晚商贾游客驾叶叶扁舟，江上灯火辉煌，罢钓渔郎，自由自在地唱着欸乃曲。黎明，岸边芳草如茵，天气乍晴，忽明忽暗，这里有神农尝过的香草，也有屈原歌唱过的杜衡。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心旷神怡！

 夏天将尽，霖雨尚未停止，秋天的洪水就到了。巨浪腾空而起，激流冲过高地。律令仿佛在助威，风神也来造势。海神为之大惊失色，河神也因此而回避。象庞大的鲸鱼搅起渤海巨浪，又象鬼母哭子一样发出怒吼。洪水咆哮声如昆阳战场的杀声让虎豹战栗，英雄豪杰也会目瞪口呆。山上的大树卷入洪流而枯死，平野的丛林也荡然无存。急流冲上堤岸，土地崩陷，房倒屋塌，怒涛冲过城市，柴薪杂物如云团顺流而下。灾祸殃及游鱼，鱼虾横尸遍地。山陵崩塌，山谷变形，暴雨停了洪水仍在怒号，没有蛟龙狂涛仍会兴起。急流伴着大鲲顺流而下，其势如巨雷轰鸣，河堤崩溃了，车水马龙突然不见了；土丘被冲毁，裸露出青色的古代兵器。巨雷崩断了石碑，奇异的是游鱼也来辨识文字；沙洲上遗留着官袍笏板，岂不是神灵点燃的犀火在闪烁？历史上就有泗滨浮磬、汾阳现鼎、秦得宝镜、号钟归梵的故事。泾阳嫁女的故事更具传奇色彩，洞庭龙女婚礼上的箫鼓声还在喧闹，老龙王怒杀泾阳王子演绎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波涛大战。这些天灾摧毁了桥梁堤坝，铲平了千年的古堑。人类怀着变为鱼鳖的恐惧，国家也有变成沼泽的哀叹。人类经过几次浩劫，残迹累累，盼望着开凿昆明池的壮举出现。

 滹沱河见证了中华大地几千年的历史。自从战国时期各国屯兵修武，争战不休，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燕国乐毅联合赵楚与韩魏结盟，兵发蓟门，大败齐国。赵国上卿蔺相如完璧归赵，在渑池会上勇斗秦王，立下大功。平原君千里奔走联合楚魏，打退秦军。此后秦国成虎狼之势，苏秦合纵之计宣告失败。赵国名将廉颇李牧死了，乐毅也已到晚年无所作为。六国闭门自守，互不支援，中原大地局势大变。传统的常山蛇阵被搁置不用，赵武灵王乔装返国的事迹也成为空谈。秦统一后又出现了楚汉争雄的局面。韩信井陉口背水一战，汉的赤旗飘扬在中原大地。至今还有韩信兵营和东垣废宫的旧址。后汉时光武中兴，恢复了汉的版图。滹沱河边王霸诡冰、芜萎亭献粥的故事，表现了将士的忠贞。刘秀“以河北为根据地，比进军关中有利”的决策确实英明。到了唐代中叶朝纲废弛，安禄山作乱，遍地乱兵足以投鞭断流，迫使唐玄宗逃到四川避难。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诛乱，中原大地四方响应。天网恢恢，小小的侍从李猪儿竟持刀刺进安禄山的腹中，结束了那场祸国殃民的战争。到宋朝建国，滹沱河流域正当国土的北部边境。北方的契丹乘机侵扰中原，西北的西夏也蠢蠢欲动，窥伺边境。名将任布上疏献备边之策，领导军民筑甬道，修桥梁，建渡口。建康初年，金兵长驱直入，宋朝面临灭亡，真定守将刘竧与敌血战，光荣殉国。自古以来中原纷纷扰扰，以暴力对付暴力，用战争争夺江山，中间多次改朝换代，历经多次更改年号。（晋朝东渡，名将刘琨守卫北方，枕戈待旦，抵御异族；东汉虞诩，用增灶之计，战胜敌寇。这些有志之士，历史少见。）纵观历史，太平之日少于战争，中原大地到处残留阵亡将士的头盔；地下的白骨多于黄土，滔滔滹沱之水也在发泄它的愤怒。摧毁战车，卷起铠甲，扫荡百代的余凶；巨流急湍，洗刷掉千古遗羞。山陵依旧高高耸立，大河仍然奔腾东流，陵谷不能永恒不变，城市也要不断迁徙。这些虽然是天时人事交会的必然现象，然而难道不是恶杀好生的上天赐于人类的吗？

 天地本来就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地方。它赐予我们的祖先以际遇，使之立国安邦开拓疆土。我大明朝定鼎南京以后，又建都于北岳恒山之旁。这就象西周都城在丰镐，又在洛阳重建宫殿一样。它继承了尧舜和夏商周三代的优良风尚，扫除了争战百年的残余景象。于是山岭都来献灵，江河也在效力；天吐气蔚成祥云，地蒸气汇成惠泽。不需要刘累在灵沼养龙，也能象豫且一样得到硕大的神龟。山岭上多产优质木材，顺流运往东方；江河中珍贵的游鱼，顺水流入海洋。神州大地瑞气聚集，哺育出一代代优秀人材，他们创造了辉煌的事业，写出了光彩照人的文章。那些名臣门前飘扬着大旗，身披紫色绶带系着金质印章。有的学者名流聚集在乡间，有的担负起治国的重任。战国时的荀卿，其著述可与三坟五典比美；唐代魏征的治国策略，使贞观之治赶上古代的成康。汉代公孙弘开阁论辩，多次折服于博学善辩的吾丘寿王。皇宫的屏风上，还存有李绛丞相的奏章。宋代的曹彬忠贞诚信，身兼将相；韩维兄弟，一同并立在朝堂。有明以来，赵民望调四时、理阴阳名悬当代；黄牧伯延揽人才，选拔清官循良。一代名臣，世世代代传诵着董文忠的业迹，宋元两朝的开国元勋，他们的名字载于皇家的旗帜之上。中原大地自古人才辈出，而今更是英雄灿若繁星。谁说不是山河钟灵毓秀，瑞气播散发扬的征象！

 我即将步入生命的晚年，正值海波停息和风送暖。驾起木兰之长舟，远航千里纵情游览。横吹桓伊流传下来的古笛，就如廉颇老矣尚可饱餐一饭。疲劳了坐在荒矶的草地上休憩，到晚间宿在清雅的客馆。采下芳香的江离佩戴身上，培植揭车在广阔的田间。可叹已死之人不可再生，回忆起古代名人如在眼前。流鱼腾出浪尖，沙鸟高歌林间。明月挂在林梢，寒露降临天色已晚。乐趣未尽而悲情顿生，日已西沉而归路还很远很远。引颈高歌吧！一声歌唱却引起声声哀叹。迷迷茫茫不知我想走向何方，却忘记我们早该返回家园。

 歌道：高山杳杳啊水波鳞鳞，登临长洲啊思念古人，鱼来游啊鹤与吟，深秋飞鸿啊北雁南飞，志向不可移啊乐趣不可沉迷。驾起小船回到江边啊，我将遵循先王的遗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