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刘力红老师的导引课程最少四次了。每次长短不一，最长两天，最短俩钟头。听过以后一笑置之，并未当真。原因是在现代科技如此发达的社会里，有病找医生，我怎会相信人有自愈功能，能够自主养生？其次就算能，马拉松、登山、五禽戏、八段锦……哪一种健康的方法不是要费尽体力考验毅力？哪有躺在床上就完成健康布局的？

每次听完课后当晚都热血沸腾地临睡前躺在床上手搭胸口，然后迅速入睡。过几天就不练了。我唯一能接受的结果是——导引是一门助眠的功夫，三五分钟内入眠那是百试百灵的。我还把导引作为无害安眠药推荐给我一干朋友，竟然大家反馈都说有效。我内心里曾经暗自揣测过，大约自主养生的真谛就是一睡治百病吧？

今年有幸受邀成为同有三和医道传承上海班的班主任。其实是我主动请命的。认识刘老师越久，越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纯粹的人。现代社会的躁动与纷乱看久了，能坚持一而再再而三向金钱说NO的人不多。毕竟，金钱是手段是通路，可以帮助你完成梦想。

刘老师第一次见我，边聊天就边给我把针扎上了，还寻思片刻开了汤药，却并不提诊费的事。这样的事，在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只要我在身旁，天天发生。有个拐弯抹角好几道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央我求老师看病，并备以重金。刘老师看完了，分文不取便走。像他这样可以力挽狂澜，救人生死的大夫，我见过一次收费好几万的。他就可以做到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带走半片云彩。好几次送他去机场，都在经济舱口排队办票，同有三和的公益讲座，无论在哪个城市，住宿标准就是普通酒店。

我问他，您有过上优裕生活的能力，为何要甘于贫寒。

他淡淡答：那不是我的追求。

我问他，您的追求是什么？

他不答。估计也不屑告诉我，嫌我听不懂。他看我手里拎的包，就会问，多少钱？我答，一万多。他说，下次买包前告诉我。我好奇地问：“您要给我买个包以表达对我支持您中医教育事业的感谢吗？”他又淡淡地答：“我替你捐出去，不要让这些身外物伤了你的福德。你现在已经过了需要用包用服饰来证明你的阶段了。你是名人，是多少人心中的榜样，榜样不要浅薄。”（我辛苦给他干活，他还损我浅薄……他就有这本事：你义务给他干活，他还觉得这是在帮你给你机会让你进步，一点不觉得亏欠你的。）

上个月有机会作为助理，陪伴刘老师去法国杵针中医学院讲学。他选我做助理，主要是因为对方只买了他一人的票，而我是唯一有条件自费跟从蹭课的。贵人出行，出门总需要拎包的，倒茶的，按摩刮痧的，陪聊陪饭的和负责板书的团队，当然这个团队要是集所有功能于一人之身还能帮着付付小费什么的，那就太完美了。我就是那个完美的跟班。

这是我第一次听长达五天的导引课程。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简单的导引动作，背后竟然有如此宏大深远的理论架构体系，不要看一个简单的动作，那是参透了《黄帝内经》后一以贯之的发现。

我忽然就开悟了——大道至简。但凡能化繁为简的功用都是至诚至真之道，道生一，与道最接近的是一。导引如果不是一，最多也就是一点二。那些招式繁多，需要动脑动力的，都不是“一”。

当然，刘老师说，这个悟，是错误的“误”。

和刘老师独处，就会聊天。我说，我这些年奋战不辍的自我斗争就是胖。我毕生就在跟我的基因作斗争。他上下打量我一下说，这样挺好，圆圆润润的像菩萨长相。我怒了，做菩萨不是我的追求！我要瘦！瘦！瘦！

他又淡淡道：“要那么瘦干嘛？”

我说，你都不知胖子的痛苦。我长这么大，都没有风流过！再不风流我就老了！

他哈哈大笑。我从没见他开怀过。他好像是一个封在冰山里的人，你明明知道他很慈悲，却不在颜面上表现出来。谁见他都带着恭敬地胆儿颤，用海清的形容，问十句话他也就眼角看你一眼，说话没有入耳的。我唯一的解释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良医板脸利于心。像你们一个二个病入膏肓的，没一两个严厉的医生镇一镇，怎么可能无不从命？

刘老师笑完以后说：“我不给你治。我不背你的业。你这发心不好。”

我说，那我瘦，就是为了普度众生，我心情好了才有更好的文字传达。

他再笑，然后坚定地说：“导引吧！导引会瘦。”

我信了。他那样一个严谨的人，不说一句妄言，对花花草草小猫小狗都充满爱意，没道理糊弄我。

我于是开始导引，严格按照他的要求。

四天后掉了三公斤。今天半个月了，掉了五公斤。

这是我最愉快的一次减肥。吃喝啥都没耽误。

我知道我这篇文章一出，跟风者众。全国上下将掀起一片导引热潮。

其实早在我导引第三天，就在朋友圈里掀起导引热潮。那次导引我极其愉快，平日特别漫长的一个钟头转瞬即逝。那天早上春意盎然，一群赤身裸体的棕色肌肉少年在我面前游荡，意欲拥抱，乐而不淫，感觉甚妙！我一成文，一群男人求导引秘方！四天后再说瘦三公斤，一群女人又追随不辍。

我笑跟刘老师说，你免费宣广导引一年，讲座无数，估计100个听众里能坚持做半个月的，一个都没有。但你的课要是我来宣广，全国上下会像大妈跳广场舞一样所向披靡。你知道为什么？疗效再好，不如广告卖得好。你要是让我瘦15公斤，我不用张口，见我的人得追着问我导引。我和你不是一派的，我再讲，一场最少收费300万，少了不干。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像您这样视金钱如空的人几乎没有。只有破费了，且到肉痛的程度，他们才会珍惜加膜拜。即使是真理，也不能写在咖啡店的餐牌上，要裱好了镶金了装在保险箱里送到苏富比拍卖行去一锤定音。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买椟还珠的假把式。再好的真经，不经过九九八十一磨难去西天翻山越岭取回来，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揣了就走的，别人不相信是真经。唐僧是师父而悟空是徒弟的原因，是因为唐僧更懂人性。经是要传播给人念的。

刘老师笑而不语。

五天课程结束后，刘老师让我与班级同学分享导引心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成名以后，手书甚少，麻烦你们把我的板书一张一张收藏起来，等我故去了，自然会有中国人向你们高价购买，尤其我瘦了以后，那些曾经与一个有才华又貌美如花的作家春宵一度的当代显贵们，他们会向你们收购的。

全班大笑。

刘老师讲五天课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大笑。

刘老师离开巴黎的时候，杵针中医学院的翻译，一个高高帅帅的法国人，中文基础甚好， 能够把我板书的“愤之”纠正为“忿懥”，但口语水平极差，经常闹笑话，诸如干杯的时候会说：“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他以法国的礼节，抱着刘老师深情贴面三次不肯撒手，款款而厚重地说：“谢谢您带给我们五天没有价值的课程，我们都被感动……”原本挺煽情的画面忽然就被摧毁了，刘老师和我快笑趴到地上。我纠正他说：“无价。是无价的课程。在中国，无价和没有价值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他囧红了脸。

坐在飞机上，我不睡。刘老师说，你导引吧！导了就睡了。

我看看四周开放的环境，扭捏地说：“这里太不私密了，不方便。”刘老师诧异地问我：“导引而已，你到底想干啥？”

我一笑不答。谁知道导引会出现什么？勿希勿惧啊！虽然勿希，万一那些棕色的裸男又来探望我怎么办？

我翻来覆去，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无价，和没有价值，真的是一样的。

在古文里，听与闻，哭与泣，看与见，孔与洞都是不一样的意义。管窥蠡测与一览众山小的区别，就是那一点灵犀吧！

导引，接受了，便是无价之宝；拒绝了，便是没有价值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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