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朗读之《蒹葭》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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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穿秋水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找寻她的方向。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依偎在她身旁。
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的中央。
……
一个露重霜浓的清晨,清晨里一个神思情惚的青年,一片迷离凄清的白雾,白雾里有青年追慕的佳人,……这是琼瑶小说《在水一方》同名电视剧的主题曲中所展现的情景。回环往复的旋律,诉说着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缥缈的诗情画境,又教多少青年男女心驰神往。也许正是由于这是传唱一时的《在水一方》,才让很多人知道了《诗经》中那首古老民歌《蒹葭》的名字。
真的应该感谢琼瑶,用现代人的情感体验,以流行歌曲的方式,为我们重新演绎了几千年的经典;还应该感谢一代歌后邓丽君,将这首《在水一方》吟唱得凄美忧伤,让我们有机会去重温一种亲切,虽然隔着三千年的距离,但歌声里蕴含着的是同样的情愫。
细想来,茫茫时空,芸芸众生,哪个不是伴着自己时代的流行节拍走来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诗序》)歌是离我们内心最近的声音,是比语言更为先天、自然的声音,是人类最本能的、最直接的抒发真性情的手段。就是再不善表达的人,兴奋至极、得意至极也会情不自禁地自哼上两句自己喜欢的小曲。
那么,那个提倡音乐素质教育的上古时代,他们的流行歌曲是怎么唱的呢?不由得神往起来……还是来吟诵吧,不要辜负了古人留给我们的这份馈赠,那揣摩了三千年的心思,难道不应该让我们也怦然心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画面在茫茫秋水中展开,深秋的落寞清冷就是它画意的色调。蒹葭苍苍,遮挡视线,白露为霜,晨光不好,一切尽在朦胧中。伊人是谁?面目不清,在水一方,位置不明;我与伊人距离多远,“道阻且长”,不甚明了;几番溯洄溯游,伊人依然可望不可及,到后来,让人怀疑这伊人到底是真是幻?若有,为何这般曲折艰难,无从相见;若无,却又分明依稀可见,忽隐忽现?其实,何至是伊人?就连诗人也只给了我们一个无限惆怅、怅伫立凝望的背影。
这就是中国的古代最美的诗歌。越是说不清才越有韵味,越是抓不住越想追寻。这漫江的白雾笼罩了多少的神思向往与无端的愁绪啊!你看,诗人时而执着静立,时而徘徊寻觅,时而翘首眺望,时而蹙眉沉思,时而举步追寻,时而驻足怅惘。虽可望却不可及,虽不可及却依然痴迷,欲寻不得,欲罢不能。但,绝不言弃。
此时我们仿佛感到,天地万物为之悄然动容;那瑟瑟的芦苇仿佛在诉说着哀怨的心曲,那未晞的白露仿佛凝聚着失望的目光,那弯曲的河道里仿佛流淌着缠绵的惆怅……我们由此进入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被它感染,为它陶醉。
胸中激情喷涌而出,古朴的四言诗竟是含蕴不尽,看似单调的形式深藏着丰富,逐句读来,更是字字珠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平声领起,齿间双声,营造出凄清氛围,紧接“苍苍”开口叠韵,依然平声,绵延语流悠扬之态,似将这一片深秋的气象从空间上层层洇染开来,生命的气息也随之弥漫,呈现出动态的张力。双声叠韵的加入,让抒情舒卷自如。“所谓”两个仄声,下抑蓄势,“伊人”上扬,下面还是连续仄声,但顺“水”曲折一转,语势又流动起,“一”降调下行后,缓缓推出再平声“方”,如目送佳人,渐行渐远,遥不可及。
这一节, “霜”“长”“央”全押anɡ韵,声调上扬悠远,境界阔达深沉,似充满无限希望,犹有不尽之意。“溯洄”“溯游”,看似一字之差,合口韵母变为齐齿韵,思见之切,不得之苦,怅然若失,心有不甘,给人一种莫名的感动。而“宛在水中央”,一个“宛”字更是添加得及时而绝妙。二节拍的四言句节奏虽鲜明,却略显短促,一节之末以五言收束,改变了四言固有的音步,呈现出参差的错落变化,从而形成了审美心理上的回环曲折,如一泻而下的江流,在江心遇阻,打出漂亮的漩涡,似直的线条中加入了圆的流转,更让人产生了幼觉般的联想,那迷离的眼神,那恍惚的神思,都在这一刻飞动了起来。情景交融,物我相谐,哀婉有致,韵味无穷。
“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就在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就这样化作如泣如诉的旋律如梦如幻地流淌成一曲如痴如醉的经典,尔后又蜿蜒千年一路汩汩而来。几多寻觅与别离,几多相思与惆怅,“秋水”“伊人”终于积淀成了中国文人心中笔下“遇合无期,追寻不已”的永恒表达,穿透了三千年的历史云烟,依然清晰,依然散发着持久的馨香。
遥想《诗经》的那个时代,绚烂的歌就是美妙的诗,人们就这样在往复吟唱中,在回环的歌声里,酝酿出中国诗歌笼罩千年万年的醉意,寻找出中华民族抒情的的最佳节奏。常常惊讶于古人的智慧与灵性,一首歌几段词,仅变换个别词,几个字,就形成了呼应、对称的节奏变化,再加上双声、叠韵、叠音的运用,读来起伏跌宕,美妙非常。
就像这首《蒹葭》。二三章在重述诗人执着追寻伊人的情景时,仅变换表达时间、地点和幻想的关键词,不仅增强了韵律的悠扬和谐美,而且有层层推进,步步深化之妙。从“蒹葭苍苍”到“萋萋”(枝叶茂盛)再到“采采”(泛着白光),景物渐变,深秋的气氛加浓;从“白露为霜”到“未晞”(未晒热融化)再到“未已”(未蒸发完毕),时间在延伸;伊人从“在水一方”到“在水之湄”(水草交接处)再到“在水之涘”(岸边),场景在变化;从“道阻且长”到“道阻且跻”(上升爬高)再到“道阻且右”(迂回曲折),难度在增加;幻想中伊人在“水中央”到在“水之坻”(水中小洲)再到“水中沚”(水中沙滩),范围在缩小,信念越来越坚。用韵先响后暗,声调先扬后抑,开口的ang韵,变成齐齿的i韵。画面没变,情绪依旧,只是追寻的执着却在这韵脚的转换中愈来愈强,同一旋律,反复咏叹,一意三叠,复沓回环,凄清秋景与感伤情怀浑然一体,呈现无限向往,无限向上,无限开放之态势。
清人王闿运对此深有感触,“写情入物而苍凉凄动,如‘洞庭秋波’之句,千古伤人之祖。”(《湘漪楼说诗》)。近代学者王国维更对此诗推崇有加:“《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秋风渐起,伊人远隔,秋风之凉比不得思念之苦,思念之苦注定是无法被分担的痛苦,一切的一切在无奈何中变得沉重,于是这种悲苦在苍茫云水间反反复复传唱中,获得了穿透千里万里千年万年的力量。那三千年前的伊人究竟是美女还是贤臣,都已无关紧要,诗人倔强于自己的这一份思的执着,读者也果然觉得这执着之思的可贵。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伊人”,情人难得、知音难觅的怅惘;仕途坎坷、功业未遂的忧思,理想幻灭、前途渺茫的失望,人生无常、精神失落的悲哀……凡此种种,都可以付诸于对伊人的寻求之中。也许诗人之所思是具体的,但他自己把这“具体”化进这茫茫一片的兴象之中,使它有了无限可能,后人又何必再去追索那曾经有过的惟一呢?“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
再听歌后邓丽君低回的诉说,“绿草萋萋,白露迷离,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让人心动的不也是那美丽的忧伤与柔情的浪漫吗?汉民族追求美好,百折不回,中国式含而不露,哀而不伤。你若爱她楚楚的风姿,最佳的距离还是——在水一方。
悲剧情调形成于远古,浪漫之源就隐藏在《诗经》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