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南京大屠杀》影片松井石根扮演者久保惠三郎先生

    2004年2月，我从名古屋大学参加东亚和平构筑国际学术会后，取道大阪回国。12日晚，在日本大阪某中国餐馆内，日本悼念南京大屠杀60周年全国联络会的部分成员，为我举行一个小型的酒会，欢迎我再次造访大阪。平坂春雄、松冈环、林伯耀、黑田薰、枞山幸子、森一女、墨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一位位老朋友重次相逢。握手、问候、寒暄，唯独冷落了一位陌生的日本老人。心细的松冈女士一边连忙给他打招呼：“斯密吗省！”一边忙着给我介绍：“这是松井石根”。
    松井石根！
    制造南京大屠杀的主犯名叫松井石根，难道日本真有同名同姓的巧合？望着眼前这位身高1.70米左右，面容清瘦的日本老人，我感到十分地愕然。
    看到我陷入满腹狐疑的窘境，松冈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连忙补充说道：“他是吴子牛导演的《南京大屠杀》影片中松井石根的扮演者，名叫久保惠三郎。听说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长来大阪，老人专程从神户赶来相见。”
    呵！原来如此。我连忙上前，主动地将手伸向久保先生。

毛遂自荐地扮演者

    席间，久保先生对参与拍摄《南京大屠杀》影片的过程记忆犹新，滔滔不绝地谈论起10年前的往事。
    1994年底，久保先生通过日本新闻一条消息得知，中国著名导演吴子牛先生准备拍摄一部取名为《南京大屠杀》的电影，通过艺术的形式再现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影片中原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甲级战犯松井石根的扮演者，需要找一位日本人来担当。具体要求是年龄在60岁左右，有出演过电影的经历，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身高在1.70米左右，比较消瘦，等等。
    久保先生一脸认真地说，当时他觉得这个条件非常适合他。当时他62岁，身高和脸型都比较接近松井石根。更为重要的条件是，他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系，20岁时就演过电影，曾在系列片《二等兵的故事》中扮演一个日本士兵。后来，他陆续参加拍摄过《近江商人的系谱》、《中国的孩子们》、《明治的京都》、《祗国祭》等10多部电影。他不仅当好演员，而且从事电影编剧、导演等多种角色，从影时间已有40多年，是一位老电影工作者。
    基于这些有利的条件，久保先生决定毛遂自荐，先将自己的自荐信和照片寄给了中国的剧组，并表示很有信心扮演好松井石根这个角色。吴子牛导演和剧组最终选中了他。
    当我问到他为什么要自荐来演松井石根这个反面角色时，笑容可掬地久保先生立刻面色沉重起来，他说：“松井石根当年是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是个大将，更是个臭名昭著的甲级战犯，为人所不齿。现在，日本国内有人不断地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不承认发生过南京大屠杀，还不断地为战犯们鸣冤叫屈，为了还历史真面目，为了中日两国真正的友好，我就是要把松井石根这个反面人物演好，通过《南京大屠杀》这部电影还原历史，把历史真相告诉世界人民，让人们接受历史的教育。虽然作为一个日本人，出演坏人松井石根容易受到日本右翼势力的攻击和漫骂，但为了追求公理和正义，为了人的良知，为了世界和平，我还是要努力去争取。”
    我表示同情和理解的点点头，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在当今的日本，要为历史说真话的日本人，肯定要受到很大的精神压力，何况是要出演松井石根这个角色。

在南京拍电影时的感受

    久保惠三郎先生告诉我，1995年2月13日，他从日本兵库县神户市，飞抵古城南京，直接参与《南京大屠杀》电影的拍摄之中。
    来南京前，久保先生很是担心，他是个日本人，又饰演战犯松井石根，南京人一定会非常憎恨他，很有可能遭到愤怒的南京人的指责乃至攻击。每每想到此，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到南京后，觉得中国人很大度，十分宽容，不仅没有对他采取任何不礼貌的言行和举动，而且对他十分地友好。说着，久保先生拿出了一份1995年2月17日的《扬子晚报》复印件，只见右上角有几行钢笔字，我一看，这是中山陵太阳广场购物中心的一位名叫李万里的先生写的三行小字：“日本演员久保惠三郎先生不远万里到南京，帮助‘南京大屠杀’片的拍摄，南京人民感谢久保先生的真情真义。”
    提起在南京的时光，久保先生依然难掩激动。他说，南京人真好，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的亲属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但对于加害的日本人，他们表现得非常有理性，认为那是日本军国主义造成的灾难，这个帐要记在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头上。这种博大的胸怀使他感动万分。现在却有日本人不道歉、不赔偿，还要篡写和抹杀加害的历史，这是绝不能允许的。
    谈起与中国剧组合作的事，久保先生认为那是一段愉快的时光。吴子牛导演很了不起，敬业精神很强，拍摄电影时很投入。剧组的中国人对他很关照，很友好。拍电影的过程，也是他了解中国人，认识中国人的一个过程。正是有了这段经历，他将把有生之年奉献给中日友好事业。
    说着，老人拿出了一张名片，在上面用中文写道：“向中国人民永远谢罪——松井石根”。然后，恭恭敬敬地递到我的手中。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作为松井石根的扮演者，我代表松井石根向南京人民谢罪，他应该永远向中国人民谢罪。”

博物馆的志愿者

    在日本友人的安排下，次日，我从大阪来到神户，去参观神户地震灾难与未来预防博物馆。
    这是一座近年来刚刚建成开放的新馆，陈列主题为1995年阪神大地震的灾难和带给人们的启示，是一座建筑和陈列艺术均达到一流的现代化博物馆。
    想不到在该馆的入口处，我又意外地“撞见”了久保惠三郎先生。
    看到我一脸的迷惑不解，陪同参观的日本华侨中日友好交流促进会秘书长林伯耀先生告诉我，现年73岁的久保先生，现在的职业是个牧师。但他同时也是该馆的一位志愿者。每周二、五的上午，久保先生都要来到这里，义务地为来参观的观众讲述当年他在地震灾难中的经历。今天上午，正好是他的义务日，所以早早地赶到这里。
    我作为博物馆的管理者，自然对此感兴趣。忙追问他为何要来该馆当志愿者。
    久保先生说，他小时候曾遭到过空袭，又亲身经历过神户大地震。地震是个天灾，而战争是个人祸。在博物馆当志愿者和拍电影一样，其意义就是要告诉更多的人吸取历史的教训，不让历史悲剧重演。
    接着，久保先生领着我参观，耐心详细地介绍，整整陪了我两个多小时。
    到了与久保先生分手的时候，他拿出一叠准备好的关于他拍摄《南京大屠杀》影片的剪报复印件，有中国报刊，也有日本报刊。上面有一页白纸，上书：“朱成山先生惠存——为了和平不再战，2004年2月来日纪念，牧师、久保惠三郎”，下角还盖着两枚红色的印章。我知道，在纸的背后，是这位日本老人一颗友好的心。
    临别时，久保先生拉着我的手，深情地说，希望与我做终身的朋友。

 图为作者与日本友人久保惠三郎（曾扮演松井石根）合影

（成稿时间为2004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