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地点: 北京昌平区天通苑
人物: 许亚军
性别: 男
年龄: 24岁
职业: 开“摩的”
2007年1月14日17时许。
北京市昌平区天通苑——西单商场天通苑购物中心门口。
“要坐车吗?要坐车吗?”
许亚军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皮帽子,腿上绑着护膝,站在他的三轮摩的旁,一边跺脚一边向过往的路人小声地吆喝着。
发现记者盯着他的穿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我们拉活的工作服,你看我像不像变形金刚?”
和所有的摩的一样,许亚军的车也是用三轮货运摩托车改装的,把后面拖斗的拦板拆掉,再用钢管焊起一个高1.2米的框架,算是“车厢”。“车厢”顶部盖上塑料毯,“车厢”四周的下半部分用铁皮包住,上半部分镶上玻璃,算是“车窗”。记者拉开挂在“车厢”中间的简易车门,看清楚了里面的“车座”——用钢管焊接的一对椅子,椅子上面铺一块木板,垫一块海绵,再盖上一层绒布。
正当记者想坐到车里,进一步体查车子的情况时,旁边的司机都围了上来,有位司机拿出当日的《京华时报》,指着报纸向记者说开了,“你看昨天这里的城管执法车把一辆三轮摩托车给撞了,还下来打人家,差点把人打死了,难道这就是执法吗?太没人性了!”
记者接过报纸一看,这个报道的题目为《城管驾车违法撞上无照摩托车,多名目击者指责城管队员下车后围殴摩托车司机》。
看得出摩的司机们都对此愤愤不平,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切身的利益,他们大声地向记者诉苦,引起了过往行人的注意。
“跑在路上很冷吧?”为避开行人注意,记者主动扯开了话题。
“晚上开车跑活,迎面风会穿透衣服,像没穿衣服一样,渗得骨头疼!你看看我这儿,都是冻出来的,很痒的,一抓就要烂。”一位中年司机拉下头罩,记者发现他的两个脸颊已经被冻成青紫色了。
“干我们这行赚的都是受罪的钱。”许亚军无奈地说,“没什么文化,只能干粗活了。”
“你年轻不怕冷,拉活比我们多得多了。”旁边一位女司机打趣地说。
“谁说我不怕冷啊,你们看看。”说着许亚军麻利地摘去手套,把冻得红肿的双手伸了出来,记者看到他手指的关节上有清晰的黑印。“这些都是冻黑的。”
看到他这么较真,候客的司机们都笑了起来。
“一个月能拉多少活啊?”记者问许亚军。
“这个不一定,一般每天毛收入也就70块,一个月也就2100左右吧,扣掉油钱500,修车费200,平均下来一个月净收入也就1400块左右了。”在天通苑附近拉一趟活,近的是3块钱,远的是5块钱,就此记者测算,许亚军平均每天至少要拉活20趟。
第二天早上,许亚军6点就开始出门拉活,9点钟左右,他从立水桥城铁回到天通苑附近的半截塔村,笑着对等候在路口的记者说“生意还不错,赚了20块钱。”村口有集市,许亚军把车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今天要给老婆买双棉拖鞋。”
在集市走了一圈也没见到有卖棉拖鞋的,许亚军非常沮丧。
9点半,他拿着一些青菜回到家里,记者看到这是一个北方农村的大杂院,房子被隔成小间,密密麻麻地住着7户人家。院子里还堆着一些破烂,“隔壁人家是收破烂的,收来东西堆在这里了”,院子最中间13平方的小屋就是许亚军的家,许亚军进门就对正抱着孩子的妻子说:“现在青菜都比肉贵了。”
记者也推门进入,只见屋子最里面放着一张双人床,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用单人床铺上木板和凳子“加宽”的。床前摆放着两张老式写字台,许亚军解释“这是邻居送给我们的”,写字台上面叠着两个放满衣物的硬纸板箱,纸箱旁边是14寸的牡丹牌彩色电视机。写字台下面用一块白布遮着,记者掀开一看,是一堆土豆和几棵大白菜。靠近门窗的地方,摆着一个蜂窝煤炉,炉子上放着一个水壶,煤炉旁边放着一台煤气灶和一张充当厨房案板的小桌子,上面摆着菜刀和一点调味品。
见记者来到他们家,他老婆边哄着才6个月的儿子,一侧身便从床底抽出一个凳子,招呼着请记者坐下来。“才10多平方的屋子,一个月租金要120块钱,北京这地方,真不是咱“傩兆〉闷鸬摹_sina_#8221_word__
许亚军说着一把接过他的儿子,他老婆腾出手来开始整理家务,只见她从床底拉出一个大脸盆,开始洗衣服。
“孩子的开销不“桑”记者指着桌子上的一包1.2千克的“多美滋”高档奶粉问。
“奶粉要92块一包,一个月要三包,孩子现在才几个月大,差的奶粉也不敢给他吃。”他哄着孩子对记者说,“6月份孩子在北郊医院出生,住院5天,花了近5000块钱,生也生不起啊,现在孩子小,容易得病,一得病得赶紧上医院,小医院也不敢去,还得去大医院,去一次就要上百块钱。”
许亚军的妻子接过话说:“咱是外地人,也没资格上医疗保险,小孩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医药费都要自己掏的,看病花起钱来真是挺厉害的。”
许亚军给记者算了一笔帐:每个月柴米油盐卫生费加起来要120块,房租电费取暖煤饼加起来要200块,一家人每个月菜金至少要450块。再加上孩子的3包奶粉和尿片,至少也要300块钱。这些一个月的平常开销就要1000多块了,其他开支能省就尽量省了,两口已经一年多没买衣服了,有个感冒小病的,也是硬扛着。
许亚军开摩的一个月净纯收入有1400块,扣掉家里一个月的开销1000多块,每月仅仅只有400块不到的结余了,但是这些余钱根本无法支付家庭意外的开支,“上星期四孩子病了,去了儿童研究所看病,才3天时间,就花了1000多块钱了,现在都是吃去年的老本了。”
记者了解到,在北京开摩的是违法的,因此,摩的在拉活的时候只能避开管理部门。摩的工作时间大致如下:早上五点半到九点左右,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下午五点之后到半夜。
一位摩的司机专业地告诉记者:“我们只能与交警城管打时间差,打游击战。”
许亚军说,之所以要在晚上冒着严寒出来拉活,“就是因为交警城管下班了,可以多赚点钱。”
据老司机们介绍,摩的赚钱主要在晚上9点之后,“拉完城铁末班车才回家休息。”
摩的一旦被发现,就马上要被有关部门没收处理。许亚军开摩的四年,就被没收过四辆车。
“车子被没收,只要交1000块钱,马上就能从停车场给开回来。”说着,他摆出推车的姿势,“摩的车子被拉到停车场,常常是从卡车上直接推下去,叠在一起放的,磕碰得厉害,回来就要大修,花上好几百块钱才能重新上路。”
摩的司机们介绍,管理部门把车没收后,都统一拉到停车场,司机可以马上带钱去停车场,把车“买”回来继续拉客,如果下次一不小心再被抓到,车子就再被拉走,就再去停车场“买”回来。周而复始,摩的车子循环流动在管理部门、停车场和司机三者之间,而每次近1000块的“买车钱”,就源源不断地从司机的口袋里流到了停车场。
“被没收一次,那一个月不是要白干了啊?”记者问。
“那是啊,这个就看运气了,我前三年只被没收过一次,今年运气特别背,两个月就连续被没收了三次。”许亚军说。
记者询问其他司机,他们几乎都曾被没收过,多的有10来次,少的也有2次。“一年被没收一两次是正常的,有个运气特别差的,10天连续被没收了3次。”一位司机苦笑着告诉记者,“上半年,城管集中行动最多一次拉走40多辆,没几天我们全部又‘买’ 了回来,停车场一次进帐好几万呢。”
经营摩的除了有被管理部门没收的风险外,行车安全上也没有任何保障。许亚军告诉记者,他在路上开车非常小心,因为车没牌照,如果与路上车辆发生刮擦意外,只能自认倒霉赔钱。“不是你的错,你也只能赔钱,谁叫你是黑摩的啊。”
开摩的拉活的,不仅有外地人,也有北京本地人。一位北京籍摩的司机对记者说,他的车子被查到过四次,但是从没有被没收过。
北京本地的摩的司机,一般都是下岗职工和附近的农民,他们开摩的拉客,在路上被查扣后,就直接到居委会去“闹”,居委会领导就会出面去疏通相关管理部门的关系,最后把车领回来。“查的次数多了,他们也懒得抓了,在路上遇到本地口音的司机,统统放行。”许亚军羡慕地说。
“现在我不开摩的还能去干啥?”
“飘”在北京城郊谋生计的许亚军来自河南省信阳市。
他家在信阳市黄川乡,位于河南最南端,与安徽接壤。“我是在家没地可种,才跑出来谋生活的!”
2002年,信阳修铁路,把他家的8亩地全征用了。
“4年多前的事情了,8亩地一次性给了七、八千块钱,具体多少也记不清了,反正一亩地赔了千把来块钱。”许亚军用遗憾地口气询问记者,“要是按照现在的政策,肯定能赔多点了吧?”
“地被征了,政府有没有给你们一点福利保障啊?”
“哪有这么好啊,给点钱已经不错了,一次给钱,双方两清,给你多少就算多少了,第二天地就被平了,现在只能从店里买米吃了。”
许亚军的父母在河南老家,年纪都有五十多岁了,“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年纪也大了,现在又没地种了,只能摆个小摊赚点零钱,一个月大概能赚五、六百块钱吧。”许亚军有一个姐姐,早已出嫁,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按照农村的风俗,将来父母老了,都要靠他来赡养,再算上将来自己孩子的读书开支,他已经感受到了未来生活的巨大压力。许亚军对此很担心也很无奈,“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先拼命赚钱吧。”
许亚军告诉记者,如果不是土地被征用,可能他会在老家种地做农民。“现在家里种地也有钱赚的,总比在外面开摩的强,担惊受怕又极不安全。”“如果8亩地能赔我8万块钱,我肯定会用这钱在老家开个修车铺,谁还愿意到北京受这罪啊。”
今年车被没收了三次,仅仅往回“买”车便花了3000块,再加上老婆生孩子和养孩子,开销自然是很大,许亚军一年干下来,不仅没赚到钱,还倒贴进几百块钱。他认为自己运气不好,“也许是本命年倒霉了。”
“开摩的这活又苦又累,风险又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要干啊?”
“我以前是学厨师的,如果干到现在,找个工作应该是不难的,现在北京到处是餐馆,估计每个月赚1800也是有了。”许亚军点了根烟,话锋一转说,“但开摩的投入小,只要有1000块本钱就能赚钱了,我今天出去拉到活了,就能赚到现钱,心里也就塌实了,老婆孩子马上就有饭吃。”
他指着桌上的奶粉说:“如果我今天拉到100块钱,就能马上去给孩子买奶粉,打工至少要到月底拿工资吧?有时候还不一定能拿到工钱。”
许亚军向记者坦言,最近两年摩的生意不好做,“城管查得太严了”。但是现阶段他也只能开摩的为业了,回家没地了,当农民是不成了,自己初中毕业,没专长没手艺,要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养家糊口,太困难了,“现在我不开摩的还能去干啥?”许亚军反问道。
采访结束后,记者来到天通苑西三区公交车站,远远看到一辆执法部门的拖车闪着顶灯,正拖着一辆摩的沿着立汤公路急速开去,因为车速太快,摩的挡风玻璃被震碎,“哗啦”一声,撒在了宽阔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