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怀国事二首

一九四五年冬天，陈寅恪卧病英伦医院，乱离病目，感怀国事，作七律二首：

一

沉沉夜漏绝尘哗，

听读佉卢百感加。

故国华胥犹记梦，

旧时王谢早无家。

文章瀛海娱衰病，

消息神州竞鼓笳。

万里乾坤迷去住，

词人终古泣天涯。

佉卢是古印度一种文字，横书左行。现已用做通指蟹行文字。寅老在此诗前面有一小记：“乙酉冬夜卧病英伦医院，听人读 熊式一君著英文小说名《天桥》者，中述光绪李提摩太上书事。”因而有感的。

二

金粉南朝是旧游，

徐妃半面足风流。

苍天已死三千岁，

青骨成神二十秋。

去国欲枯双目泪，

浮家虚说五湖舟。

英伦灯火高楼夜，

伤别伤春更白头。

题《再生缘》二首

陈寅恪在其著作《论〈再生缘〉》篇末，赋七律二首，借以感怀身世。

《再生缘》是一部弹词小说，作者是清乾隆年间的钱塘才女陈端生，讲的是孟丽君女扮男装中状元做宰相的故事。陈写到十七卷未完成即死，后由另一才女梁楚生续完，共二十卷。小说的传奇性和写作的艺术性在弹词小说中都属上乘之作，陈寅恪对它推崇备至的。

陈寅恪把《再生缘》与希腊、梵文诸史诗比较，在《论〈再生缘〉》中说：“弹词之书，其文词之卑劣者，固不足论。若其佳者，如《再生缘》之文，则在我国自是长篇七言排律之佳诗，在外国亦与诸长篇史诗，至少同一文体。寅恪四十年前常读希腊梵文诸史诗原文，颇怪其文体与弹词不异。然当时尚不免拘于俗见，复未能取《再生缘》之书以供参证，故噤不敢发。荏苒数十年，迟至暮齿，始为之一吐，亦不顾当世及后来通人之讪笑也。”

一

地变天荒总未知，

独听凤纸写相思。

高楼秋雨灯前泪，

异代春闺梦里词。

绝世才华偏命薄，

戎边离恨更归迟。

文章我自甘沦落，

不觅封侯但觅诗。

    “绝世才华偏命薄”，指《再生缘》作者清代才女陈端生。

二

一卷悲吟墨尚新，

当时恩怨久成尘。

上清自昔伤沦谪，

下里何人喻苦辛？

彤管声名终寂寂，

青丘金鼓又振振。

论诗我亦弹词体，

怅望千秋泪湿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