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之什

【原创作品】

生          民

——农耕社会的革命

    《毛序》说：“《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后稷为周人始，这是周人叙述始祖后稷诞生经过及播种五谷成就的诗。

【原文】

厥初生民⑴，时维姜嫄(yuán)⑵。

生民如何？克禋(yīn)克祀⑶，以弗(fú)无子⑷。

履帝武敏歆(xīn)⑸，悠介悠止⑹，

载震载夙⑺，载生载育，时维后稷⑻。

 

诞弥厥月⑼，先生如达⑽。

不坼(chè)不副(pǐ)⑾，无菑(zāi)无害⑿，以赫厥灵⒀。

上帝不(pī)宁⒁，不(pī)康禋祀⒂，居然生子⒃！

 

诞置之隘巷⒄，牛羊腓(féi)字之⒅。

诞置之平林⒆，会伐平林⒇。

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

鸟乃去矣，后稷呱(ɡū)矣(21)。

实覃(tán)实訏(xū)(22)，厥声载路(23)。

 

诞实匍匐(24)，克岐克嶷(nǐ)(25)，以就口食(26)。

埶(yǐ)之荏(rěn)菽(shū)(27)，荏菽旆旆(pèi pèi)(28)。

禾役穟穟(suǐ suǐ)(29)，麻麦幪幪(měnɡ měnɡ)(30)，瓜瓞(dié)唪唪(pěnɡ pěnɡ)(31)。

 

诞后稷之穑(sè)(32)，有相(xiànɡ)之道(33)。

茀(fù)厥丰草(34)，种之黄茂(35)。

实方实苞(36)，实种实褎(yòu)(37)。

实发实秀(38)，实坚实好(39)，实颖实栗(40)。

即有邰(tái)家室(41)。

 

诞降嘉种(42)，维秬(jù)维秠(pī)(43)，维穈(mén)维芑(qǐ)(44)。

恒(ɡènɡ)之秬秠(45)，是获是亩(46)。

恒之穈芑，是任是负(47)，以归肇祀(48)。

 

诞我祀如何？

或舂(chōnɡ)或揄(yóu)(49)，或簸或蹂(róu)(50)。

释(shǐ)之叟叟(sōu sōu)(51)，烝(zhēnɡ)之浮浮(52)。

载谋载惟(53)，取萧祭脂(54)。

取羝(dī)以軷(bá)(55)，载燔(fán)载烈(56)，以兴嗣岁(57)。

 

卬(ánɡ)盛于豆(58)，于豆于登(59)，其香始升。

上帝居歆(xīn)(60)，胡臭(xiù)亶(dǎn)时(61)，

后稷肇祀，庶无罪悔(62)，以迄(qǐ)于今(63)。

【注释】

⑴ 厥：其。厥初：其初。民：人，此处指周人。生民：生出我们周人的。

⑵ 时：通“是”，此。姜嫄(yuán)：周族始祖后稷之母。

⑶ 克：能，能够。禋(yīn)：禋祀，古代祭天神的一种礼仪，先烧柴升烟，再加牲体及玉帛于柴上焚烧，所祀的对象是昊天上帝。

⑷ 弗(fú)：通“祓(fú)”，除灾求福。无子：没有子嗣的灾疾。姜嫄禋祀上帝于郊禖(méi，古人求子之祭)，以祓除其无子之疾，而得其福。

⑸ 履：践踏。帝：上帝，天帝。武：足迹。敏：通“拇”，大脚趾。歆(xīn)：欲之动也，动心，心有所感而欣喜。传说后稷之母姜嫄踏在大神足迹的拇指上，心里有所触动，因而受孕。

⑹ 悠：语助词。介：庐舍。止：居住，栖息。本句指姜嫄独处一室。

⑺ 载：开始。震：通“娠”，怀孕。夙：肃敬，自我肃戒，指姜嫄怀孕后生活特别严肃恭谨。

⑻ 后稷：传说中帝尧的农官，姓姬名弃，发明了耕种五谷，后人尊之为谷神。

⑼ 诞：作语助，无义。弥：满。厥：其。弥厥月：指十月怀胎已满月。

⑽ 先生：初生，头胎。达：通“羍(dá)”，小羊。如达：如同小羊出生一样。人之初生，皆裂胎而出，故坠地而啼。小羊则连胞而下，其产独异。

⑾ 坼(chè)：分裂，裂开。副(pǐ)：裂开，剖开。

⑿ 菑(zāi)：“灾”的异体字。

⒀ 赫：显示。灵：灵异，神异。

⒁ 不(pī)：通“丕”，大。不(pī)宁：大宁。

⒂ 不(pī)：通“丕”，大。康：安，乐。不(pī)康：大康，很安逸，很喜欢。

⒃ 居然：安然。生子：生下孩子。

⒄ 置：弃置，置之不理。之：指儿童时的后稷。隘：狭窄，狭小。

⒅ 腓(féi)：覆庇，倚庇。字：养育。

⒆ 平林：平原上的树林。

⒇ 会：恰巧，适逢，恰巧遇着。伐平林：砍伐树木的樵夫。

(21) 呱(ɡ ū)：婴儿啼哭声。

(22) 实：是，此。覃(tán)：长(chánɡ)。訏(xū)：大。

(23) 载：充满。

(24) 匍匐：伏地而爬行。

(25) 岐：知意。嶷(nǐ)：识。岐嶷：峻茂之状，后常用来形容幼年聪慧。

(26) 就：趋往，寻找。口食：口粮，食物，即寻找食物。

(27) 埶(yǐ)：通“艺”，亦作“蓺(yǐ)”，种植。荏(rěn)：通“戎”、“壬”，大。菽(shū)：本谓大豆，引申为豆类的总称。荏菽：大豆。

(28) 旆旆(pèi pèi)：茂盛成长的样子。

(29) 役：行列，指禾苗排列井然。穟穟(suǐ suǐ)：禾苗茂盛的样子。

(30) 幪幪(měnɡ měnɡ)：茂盛的样子。

(31) 瓞(dié)：小瓜。瓜之种类本有两种，大者曰“瓜”，小者曰“瓞”。唪唪(pěnɡ pěnɡ)：茂盛多实、果实累累的样子。

(32) 穑(sè)：收获庄稼，种之曰“稼”，收之曰“穑”。此处概称稼穑，泛言农艺劳动。

(33) 相(xiànɡ)：辅助。道：方法，办法。

(34) 茀(fù)：清除。丰草：茂密丰饶的杂草。

(35) 黄茂：嘉谷，优良的谷物。

(36) 方：谷种刚刚吐芽。苞：谷种含苞待出。

(37) 种：谷种生出小苗。褎(yòu)：禾苗逐渐长高。

(38) 发：禾茎舒发拔节。秀：开始生穗结实。

(39) 坚：谷粒灌浆饱硬。

(40) 颖：禾穗沉甸甸下垂的样子。栗：颗粒结实肥满。

(41) 即：通“则”。邰(tái)：古邑名，在今陕西武功西南，帝尧因后稷对农业生产有贡献而封他于此。家室：家园。

(42) 降：上天赐予。嘉种：优良品种。

(43) 秬(jù)：黑黍。秠(pī)：黑黍的一种，该黍一壳两米。

(44) 穈(mén)：谷的一种，赤苗嘉谷。穈初生时叶纯赤，生三四叶后赤青相间，七八叶后色始纯青。芑(qǐ)：一种白苗的高梁。

(45) 恒(ɡènɡ)：遍，满，此处为“遍地种植”的意思。

(46) 获：收割。亩：本义为“垄”，田中的高处。此处用作动词，收割下的庄稼先堆放在田头。

(47) 任：本义为“担子”，担当，承担，此处用作动词，肩任，用扁担挑。负：背负。

(48) 归：颗粒归仓，将粮食运回来。肇：始，初始。祀：祭。

(49) 舂(chōnɡ)：用杵臼捣去谷物的皮壳。揄(yóu)：同“抭(yóu)”，舀取，从臼中将舂好的米舀出。

(50) 簸：用簸箕扬弃糠皮。蹂(róu)：通“揉”，用手来回擦或搓。马瑞臣通释：“蹂米，盖以手重擦之。”

(51) 释(shǐ)：淘米。叟叟(sōu sōu)：淘米的声音。

(52) 烝(zhēnɡ)：通“蒸”，本指液体化为气体上升，此处指用蒸器熟物，即蒸米饭。浮浮：通“烰烰(fú fú)”，蒸气上出的样子。

(53) 谋：商量，即谋划、挑选祭祀的日子。惟：思，想，即通过斋戒使其思想纯化惟一。

(54) 取萧祭脂：“取萧脂祭”。萧：蒿类植物名，即艾蒿、香蒿。脂：动物的脂肪。古代祭祀前以牛油涂艾点燃，以取其香气熏洗祭堂。

(55) 羝(dī)：公羊。軷(bá)：道祭，古代祭路神之名，祭后以车轮辗过牲口，取行道无艰险之意。

(56) 燔(fán)：将肉放在火上烧熟，一种祭祀用肉的加工方法。通“膰(fán)”，生曰“脤(shèn)”，熟曰“膰”，祭祀用的炙肉。烈：烧，将肉穿起来架在火上烤，一种祭祀用肉的加工方法。

(57) 兴：兴旺。嗣岁：来年。

(58) 卬(ánɡ)：我，周人自称。豆：祭祀时盛有汁食物的木器。

(59) 登：古代盛汤用的陶制食器。

(60) 居：安。歆(xīn)：飨，谓祭祀时神灵先欣羡地享其气。郑玄笺：“其馨香始上行，上帝则安而歆享之。”

(61) 胡：通“遐”，远，大。此处指香味大而浓烈。臭(xiù)：气味。亶(dǎn)：诚然，信然，确实。时：善，美好。

(62) 庶：幸，祈幸，希冀之词。无：没有，不要有。罪：罪过，灾祸。悔：懊悔。

(63) 迄(qǐ)：至，到。

【译文】

  其初生下周人的祖先是谁？

  就是那个有邰氏的姜嫄。

  她如何生养下周人的祖先？

  姜嫄能时常禋祀祈祷上天，

  以求消除断绝子嗣的灾难。

  她梦踏天帝的足趾心中有感，

  便独处庐舍静养歇息心怀诚虔。

  妊娠之后心性肃穆又恭敬，

  立志生下贵子来精心养育，

  并给腹中的婴孩起名叫后稷。

 

  怀孕足月日期满，

  头生顺利生下个圆肉蛋。

  产门衣胞不破裂，

  母体无灾无害均平安，

  真真是上天把那神异显。

  天帝心里很安宁，

  安享禋祀极坦然，

  可居然让姜嫄生下连胞男！

  

  将他丢在狭巷里，

  牛羊争相覆庇来哺乳。

  把他扔到树林间，

  恰逢伐木的樵夫把他拣。

  把他撇到寒冰上，

  群鸟展翼覆盖保温暖。

  等到大鸟飞走时，

  后稷“哇哇”哭连天。

  哭声既长且又大，

  充满路途人惊讶。

 

  后稷刚刚会爬行，

  知识智慧极高上。

  自己能够找食物，

  稍长就会种大豆。

  大豆长势真茂盛，

  禾穗成行甸甸沉。

  麻麦茂密长得好，

  大瓜小瓜堆成了山。

 

  后稷学会了种庄稼，

  莳弄稼禾有办法。

  拔除掉丰茂的野杂草，

  良种播撒长势好。

  谷种发芽已含苞，

  壮芽由短渐拔高。

  禾茎挺拔秀穗多，

  籽粒饱满成色好，

  谷穗甸甸果实多。

  定居邰地乐陶陶。

 

  上天降赐好谷种，

  黑秬一壳两米秠，

  赤茎是穈白茎芑。

  遍地种满秬与秠，

  收割完毕堆田里。

  遍地都是穈和芑，

  又是挑来又是背，

  归仓大祭谢天帝。

 

  我们如何来祭祀？

  有的舂米有的舀，

  有的簸米有的搓。

  淘米之声叟叟响，

  蒸起米饭热气腾。

  祭祀的大事齐商量，

  取艾烧脂味芳香。

  杀头牡羊祭路神，

  又烧又烤请神享，

  祈求来年更兴旺。

 

  我把祭品木豆装，

  木豆陶碗都用上，

  香气溢堂往上升。

  上帝降临安闲享，

  美味浓烈确实香。

  后稷开始创祭礼，

  祈免罪悔无灾殃，

  留传至今美名扬。

【解析】

农耕社会的革命

      本诗歌颂了周人始祖后稷的神异本领和伟大业绩，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诗中的后稷实际上是一个半人半神的英雄，既具有神的灵异又具有人的勤劳与智慧的特点，反映了先民由图腾崇拜向英雄崇拜的转变，同时也是人类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转变的写照。因而，全诗的前半部分充满了神话色彩，后半部分洋溢着浓郁的现实生活气息。

  周人的始祖是后稷，后稷的母亲是姜嫄。姜嫄这位有邰氏之女去进行禋祀时，不想竟踩在上帝的足迹大拇指上，欣然有感，于是怀了孕，后来就生下了后稷。这种“履迹感孕说”，反映了周人在姜嫄时尚处于“野合的杂交时代或血族群婚的母系社会”。姜嫄在十月怀胎之后，顺利地生下了后稷，但生下来的却是一个完整的圆形肉蛋，这使姜嫄恐惶不安并惊惧非常。因为胞衣未破，人们便认为是怪胎，先后将之抛弃于狭巷、树林与置于寒冰之上，但瑞相连出，直到被喜啄的大鸟一啄才啄破胞衣，哭出声来的后稷才算真正出世。应该说，后稷的出世是以神话开场的，但从中可依稀看到上古社会生活的一点影子。

  后稷刚会匍匐爬行，就表现出了非凡的智慧，能自求食物并善于耕种，任何谷物瓜果一经他手即大获丰收。他总结了一套有助于谷物生长的方法，田野里谷物壮盛，颗粒饱满，大地呈现一派丰收景象。诗中一口气用了“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四句有排比、有对仗、有摹状、有叠字的词组，十分形象生动地展示了诱人的丰收农田；又一连用了“方、苞、种、褎、发、秀、坚、好、颖、栗”十个形容词，形象地描绘出了作物生长的全过程；诗中虽然没有一字正面描写，但赤、栗、白、黑、黄、翠等农作物的色彩历历入目，观察之精细，语汇之丰富，用词之贴切，令人惊叹不已！由于农业技术的推广，周人从此过上了进步的定居务农的生活。这既是对后稷为发展农业生产做出巨大贡献的歌颂，也是对我国远古劳动人民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伟大力量和高超智慧的赞颂。虽然这些叙述已经转为现实，但仍然具有浓厚的神异色彩。

  周人在农业取得伟大成就后，为感谢上天对人们的恩赐，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以祈求来年以至永远风调雨顺民富国强，从侧面反映了农业丰收之后周人生活水平的提高，表现了周人对其始祖的崇敬感情，也反映了周人希求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强烈愿望。

  人类由狩猎与游牧而定居，农业生产的发展是其生产力发展的推动杠杆。正是由于农业生产的进步，人类社会的文明才大大地向前跨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从此也奠定了中国以农业立国的基础，华夏文明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的确是炎黄子孙的骄傲与荣誉。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