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
汉
广
——真诚质朴的单相思者的哀歌

《毛序》说:“《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其实,从诗文分析,当是一首情歌,描写了一位痴情男子追求意中姑娘而不可得时的失望之情。
【原文】
南有乔木⑴,不可休思⑵。
汉有游女⑶,不可求思⑷。
汉之广矣⑸,不可泳思⑹。
江之永矣⑺,不可方思⑻。
翘翘错薪⑼,言刈(yì)其楚⑽。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⑾。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⑿。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注释】
⑴ 乔木:主干明显而直立,分枝繁盛的木本植物。
⑵ 休:树荫。在树荫下休息。思:语尾助词,无实义。
⑶
汉:汉水。源出陕西,东入湖北,由汉口入长江。游女:游泳渡水的女子。
⑷ 求:追求。
⑸ 广:宽广阔大。
⑹ 泳:游泳,指凫水游过去。
⑺ 江:长江。永:水流长。
⑻ 方:并船,用竹木编排的筏子,亦指用木排渡水。
⑼ 翘翘:高大的样子。错:错杂,杂乱。薪:柴草。
⑽ 刈(yì):割,多用于割草类或谷类。楚:灌木名,又名荆,俗名荆条。
⑾ 秣:喂。
⑿ 蒌:草名,蒌蒿,即白蒿。
【译文】 
南边有又高又直的乔木,
因它缺少树荫遮阳而不可在下歇息。
汉水中有位尽情畅游的姑娘,
因其端庄贞静而不可诱她动心。
滔滔的汉水太宽阔了,
我无法游过去。
悠悠的长江太长了,
我无法乘筏渡过去。
高大而丛生的杂木乱草呀,
我只刈割其中的荆条。
那个美丽的姑娘就要出嫁了,
我用肥厚的嫩草喂饱那驾车的骏马。
滔滔的汉水太宽阔了,
我无法游过去。
悠悠的长江太长了,
我无法乘筏渡过去。
高大而丛生的杂木乱草呀,
我只刈割其中的蒌蒿。
那个美丽的姑娘就要出嫁了,
我用肥厚的嫩草喂饱那随车的儿驹。
滔滔的汉水太宽阔了,
我无法游过去。
悠悠的长江太长了,
我无法乘筏渡过去。
【解析】
真诚质朴的单相思者的哀歌
一位常年在汉江边砍柴的樵夫,遇见了一位在汉水里无忧无虑尽情畅游的女子,顿生爱慕之情。但是,或许是身份上的悬殊,或许是教养上的差别,总之,由于种种经济上政治上或年龄上难以逾越的鸿沟,樵夫自知这是不能如愿以偿的单相思,便用一首山歌唱出了今生沤烂在内心、至死也不会对人言说的失望、痛苦和惆怅。在短短三章二十四句诗里,歌者竟一口气用了八个“不可”,在一片接连不断的“不可”声中,歌者那种无可奈何之情悄然流注于听者的心田,这当中既唤起他人无限的同情,又很有一些耐人寻味的意境。
男女两性的爱总是自私的。岂止人类是这样?人类之外的所有雌雄动物不都是如此吗?两性相爱中排它性的自私是天性。男子见到漂亮的女子总会动心,女子见到英俊的男子也总会动情,由动心动情发展为以占有对方为结果的嫁娶婚姻,这便是两性交往中的功利态度。在对待没有结果的男女相爱上,历来有三种不同的态度,而三种态度的背后是三种不同道德水准的人:它们分别是自私者、理智者和智慧者。
在自私者的眼里,如果这种动心动情最终只是一朵可怜的谎花,当得知自己所倾慕的人即将为或已经为他人占有时,便会妒忌吃醋,甚至会采取行动做出许多愚蠢的事情来:我倾慕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既然我不能得到,就宁可打碎它砸烂它,也决不容许别人得到。人间由此而产生了许多或令人扼腕或令人叹息的悲剧来。这是一笔在男女爱恋问题上的糊涂账,是一种既对他人又对自己极不负责任的极端误区。
对于理智性的人来说,他不会采取过激的行为,而只会把单相思的失望和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独自酌饮这一盅苦涩而略带甜蜜回味的酒浆。失望和痛苦,实际上就是功利欲求遭到否定后的后遗症,一方在事实上不可能把对方据为己有,自己的欲求注定已成为水中月镜中花的定局时,把这种心理上遭受的挫折,以某种方式作出心理上的转移或排遣,就成为必然的了。中国古代的人很会运用这种方法,就像本诗的作者那样,轻轻地吟咏一首单相思者的哀歌,把自己的失望诉说给天,把自己的痛苦倾吐给地,积压在胸中的怨忿得到了渲泄,重荷在心头的郁闷得到了化释,他便会忘却失恋的苦楚,从单相思偶像的阴影里大踏步地走出来,重新找回昔日的自己,从而鼓起风帆开始全新的生活,终会在共同的事业中找到属于自己并能与自己同舟共济的伴侣。
智慧性的人不同于上两类,他们也会单相思,也会因失恋而愁肠百转。因为,耕耘是为了有所收获,谁也不愿意去培植不开花不结果的植物,为耕耘之后一无所获而放声哀歌,的确值得他人洒一掬同情的泪水。这种发自内心的哀歌是很动人的,有时也会是很伟大的。但具有智慧的人却并不仅仅停留于此,他们在发觉这是不会有结果的恋情,或在知晓名花已然有主之时,会及时地更换角色,把自己所钟爱的异性作为一个审美对象。这就摆脱了以精神和肉体双重占有的功利主义目的,以欣赏的态度对待她或他,这才是一种最最明智的选择。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肉身凡胎的人很难摆脱功利目的的左右,很难采用纯粹的审美态度来对待对方。双恋的或单恋的男女双方,要么是情人恋人爱人,要么是陌人仇人敌人,无知的私欲使恋爱中的人变得狭隘自私甚至心理变态。可喜可贺的是,世人皆醉中仍有人独醒,世人皆浊中仍有人独清,而且这个人竟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山野樵夫,他在认真地把自己与所倾慕的姑娘作了一番比较之后,认为姑娘“这棵挺拔的乔木”不是自己停靠休歇的大树,自己没有能力征服姑娘那颗如“汉之广、江之永”般纯洁无瑕的心灵。不能征服对方,不能得到对方,不等于不再倾慕对方,而且这种倾慕会更加强烈,强烈到转而化为充溢着善良无邪、诚恳真挚的祝福:但愿所喜爱的姑娘能够找到终身爱之怜之的意中人,并在自己饱受煎熬中祈求心中恋人的生活美满幸福。岂止如此,还要在心爱之人出嫁之时,割一捆最好的荆条喂养那为轿车驾辕的骏马,刈一抱最嫩的蒌蒿喂饲那随车送新的儿驹,让心爱的人儿稳稳当当地乘上那盖着红幔的轿车去拥抱崭新的生活。在送亲的行列里,你虽然不知晓我这颗爱慕着你的心,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颗爱慕之心已经给你系上了祝福的红线。这是一种何等高尚的精神境界!这是一颗多么伟大的纯洁心灵!在人类至善至美的爱心面前,男女之间那种自私的爱黯然失色,它完全融化于博大之中。
一个山野樵夫尚能如此,那么社会的其他成员呢?今人与之相比,不也形秽自惭吗?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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