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怡红快绿
六、七年前,有人送我串五色玉珠穿的项琏,清凉滑润,不忍释手,但因不喜欢它的样式,没怎么戴过。其间红绿两色珠子妩媚清澈,其余的黑黄白三色则呆而浊,但它们被间错穿在一起,好似佳人遇人不淑,实为恨事。
著文时称之为“恨”,内心其实无奈多于愤懑,恰如张爱玲恨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梦》未完一样,恨则恨矣,也只得由它去吧。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看看手中的珠串,小至一器,大至一生,多半如此。
这样悲悯伤感的情怀慢慢淡了,珠串也开始生尘。机缘巧合,偶然走进一家清静的小店,见到一个以弄玉为业的女孩,自然如风,谈吐可人,看着一粒粒粉白黛绿、酽翠薄红的珠子和丝线在她纤指间或结或缀,成就为一件件独具匠心却毫充匠气的饰物。自得其乐、玩耍游戏的态度使她迥异于同业中人。我忽然想起了那串珠琏。
既使是拆毁不如意的东西,也需要勇气。剪断丝线的一瞬间,看着珠迸玉散在瓷盘中,我竟有几分慌乱和不安。她捡看着玉珠,说红的是玛瑙,绿的是东陵玉,其余极可能是些人造的料器。我默默地听着,直到两条一如我描述的样式的手琏递到面前,我才回过神来。
晚上,灯下,细细看去,红珠是沉静的积红色,丝线却鲜亮得让人想起“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句子,动静之间,令人心怡。绿珠本就莹润爽澈,用秋香色丝线相连,触目可达清凉世界,竟不带一丝烟火气。蓦地想起“怡红快绿”四字,做它们的名子现成又妥贴。
红绿两色的典故极多,独此四字宜于斯时斯物。怡红快绿,不仅是在形容色彩,更是在表达睹色之人的情感。我此时的喜悦与快乐,既来自玉色之美的完满,更来自我为之实现而进行的拆毁之冒险的成功。舍,方可解脱,方可得,小至一器,大至一生,也多半如此吧。
二
至贵至坚
至贵至坚的,是块顽石。
南方山中,彻骨清凉的涧水旁,蝉声从浓密的林梢密密地撒下来,你涉水到已有几分睡意的我身边,递给我一块水淋淋的黑色石头。一座微缩的青埂峰立在了我的手心。
同伴呼唤着继续前行了。空蒙迷茫,辨不清浓雾还是微雨,我们已经入云深处了,近黄昏,忽然看到一片山顶集镇的剪影,袅袅有炊烟,比暮霭深一色的青。你忽然说了句关于一生一世的话,立刻又沉默了。我没应声,知道你在为那句文艺味的书面语不好意思,它不是你的语言,你是为我说的,其实,我更爱你鲜活有力的口语,这些话我是不要听的。
那块石温润晶莹,把玩久了仿佛也会有宝玉的幻像。从千里外带到书案前,它又成了锭黑而坚实的唐墨,等待被研磨、书写,等了一千年,可那些话儿依旧欲语还休。拿它做镇纸,纸上便立了一个象形的山字,一道仿佛云母质地的灰白从凹处攀上主峰,像那日黄昏山上人家的炊烟。打电话告诉你这个发现,你简单地应着,再说不出别的什么话。这让我觉得自然。
后来用这石来压台历,免得色彩鲜艳头重脚轻的台历牌儿跌翻在桌上。你沉默的了解就这样压进了我的岁月。知道是块顽石,却宝爱得甚于美玉。林妹妹的话响在耳边,“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顽石自是不能答。
人生的行囊中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收藏,玉也罢,石也罢,都是至贵至坚的,既使背得辛苦,比起行囊空空者,总要幸福而骄傲些。
宝玉说,“开不完春花春柳满画楼……”。我懂得,我珍惜。
这是十年前写的,藏在从旧电脑备份来的一些乱文档里,翻出来,看看,忽然觉得有些意思,当时具体为什么说那话,如今已经是想不确切了,可那些话,似乎是对着此后岁月说的,如今隔了十年的光阴来看,自有难言的一种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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