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李秉慈
2007年冬日里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和师弟郭玉林利用赴北京参加追忆著名武术家马汉清
暨北京螳螂拳研究会揭牌仪式的闲隙,专程拜访了前北京吴式太极拳研究会老会长、德高望重的老武术家李秉慈先生。
(一)
拜访李秉慈先生,一直是萦绕我心,久久拂之不去的情思。
先师马汉清弥留之际曾嘱托诸弟子:今后我不在的日子,有关吴式太极拳的传承事宜,你们可以直接去找我的师弟李秉慈。如今,在老师谢世后的十年来,我虽与李秉慈老师保持了比较密切的通信往来,但京城与油城相距上千公里,相机谋面聆听教诲的机過毕竟不多。因而,这次拜访李秉慈先生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师傅的遗愿,我想,这应该是一件续结与开拓传统,缔结友谊,实现两地共勉,携手前行的善事。
对于我来说,李秉慈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此前,我与他有过两次近距离的接触。
第一次见到李秉慈先生,是在1994年8月份,北京螳螂拳研究会成立大会现场。远远望去,主席台上张文广、刘哲等名家名流光临在座,李秉慈先生也以顾问的身份坐在主席台上。我十分头奋,同时也生出几分敬畏冲动。因为会议事务倥偬,我与秉慈先生没有时间详谈,寥寥数语,仅仅是礼节性的交流,但是,当李秉慈老师听说我是马汉清老师在大庆的弟子时,握着我的手上分明多了几分劲头,久久不肯分开,感觉特别的亲切,至今记难以忘怀。
第二次见到李秉慈先生,是在马汉清老师逝世的三周年的纪念大会上,当时我已经当选大庆市太极拳协会的常务副主席,后不久,又出任大庆市武术协会副主席。会上,我和李秉慈、吴彬都曾经在这个会上有过既定的发言。我记得,出席会议的人很多,当李秉慈老师发言时,他话音哽咽,几滴浊泪闪烁在铍纹的沟沟壑壑之间,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当时我想,作为新中国武术的事业的开拓者,老一辈大师之间的情谊和品格,真的感人至深,令人饮佩之至!有哲人说,真正的朋友是一生的财富,这话深刻!人世上最美好的人格,最美好的一瞬,让我想起了马汉清老师的教海:习武人先修德,学拳先做人
(二)
时令己近初冬,北京虽寒风习习,迎面却不觉得很冷。我们这次造访,不仅仅是续结师传情谊,同时也代表大庆市太极拳协会,代表在油城数千名习练吴式太极拳的爱好者感谢、拜访李秉慈老师。应该说,二十多年前,是马汉清老师风尘仆仆只身奔起大庆,亲自把吴式太极拳留给了大庆,无愧于吴式太极拳在大庆第一传播人。马汉清逝世后,是李秉慈老师时时关注大庆大极拳的发展,关注大庆太极拳协会的工作,关注吴式太极拳在大庆的每一点进步,是他给大庆的武术事业不断及时地注入新的原动力。更准确地说,老一代武术家是用心血和真情续写历史,创造历史,用心良苦,德行天下。
上午九时,我与郭玉林等人赶到了李秉慈先生府邸的时候,李秉慈老先生已经早早等在大门一侧,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一身蓝休闲,红领红袖,外罩黑马甲,神清气爽,握手寒暄,全然没有耄耋龙钟之态,两目炯炯,嗓音洪亮,真有点鹤发童颜的仙风,一看就是深厚的武术功底给老人带来了一副健康的体魄。
这是一座典型的老北京的四合院,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宝珠子胡同深处。小院简约典雅,坐北朝南,正房侧屋规矩周正,灰墙黛瓦,两扇红门,庭院清幽,花木萧萧。一进小院,倍感亲切,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
“到家了,千万不要客气。”李秉慈先生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八十岁的老人,一再坚持亲自为我们斟茶倒水,令我们诚惶诚恐,倍感汗颜。秉慈先生的书房兼会客室不大,十几平方的样子。墙上一幅字画,墙角搁置刀剑等兵器,地上一桌、一厨、一几而己,桌子上堆满了尚末完成的书稿,书架上摆满了武术书籍和资料,空间不大,陈设不多,没有现代装修的豪华,没有奢侈的古董摆设,宁静淡泊,尽显主人的澄澈与高洁。一到这里,我心潮涌起,浮想联翩:就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宝珠子胡同,就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北京小四合院,曾经衍生过多少武林放事?出入过多少冠军名流?……那一刻,我想起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古训。龙是什么?是灵魂。灵魂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中华民族的灵魂是龙,传统武术就像一条龙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时光无阻,盛衰无撼,精神不老,灵魂永存,天人合一,永续发展。
我想,灵魂就在这个小院里,灵魂就在秉慈老先生的身上,灵魂就在他的心中。
(三)
“我这一辈子,练功习武,教学传艺,时时与苦乐相伴,苦也好,乐也罢,我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敢有稍许的疏忽,可以说披星戴月一辈子,苦乐兼程一辈子,不敢停下脚步,没享着什么福,但是我不后悔,为什么?-----我这辈子没有虚度。”说到自己的经历,李秉慈先生打开了话匣子:“我自幼体弱多病,曾严重到吐血,不得不退学修养。1946年跟随杨禹廷老师学拳,太极十年不出门,身体大愈,从此步入拳坛,今年我八十岁,练功习武教学前后已经六十二个年头了。”众所周知,李秉慈是一个高层次、高品位的武术大家。先后师从杨禹廷、常振芳、史正刚、骆兴武、单香陵、刘谈锋等名师,习练太极拳、查拳、大悲拳、形意拳、六合螳螂拳和程派八卦掌等。他虚怀若谷,博采众长,融会贯通,造诣精深,对吴式太极拳的推广和教学贡献尤为突出。他在全面继承杨禹廷八方线和规范教学的基础上,协助杨禹廷先生编著了
《杨禹廷太极拳系列秘要集锦》一书。之后,又与师弟翁福麒合作编著了《吴式太极拳拳械述真》《昊式太极拳拳照图谱》等著作,并率先在自己的教学实践中身体力行,不辞辛劳,使当代的吴式太极拳水平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
“那年,单香陵老师去包头探亲,暂住北京,教授六合螳螂拳,机会真难得呀。可那时候,我成天蹬着千把斤的板车给东城区售菜点送菜,一天下来,人就成了一滩泥。”说到当年的艰辛,秉慈先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人不逢时啊,正值文革,武术是四旧,老师不能教拳,可日子得过,人得活着呀,我只好蹬板车养家糊口”。
“单香陵老师来一次北京不容易,机不可失啊!每天,我蹬完板车,换上单车,俄着肚子赶往单香陵老师的住处学拳,直至深夜......”
聆听李秉慈先生的话语,我又一次感悟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人生哲理,李秉慈先生所以成为吳式太极拳的名师、权威,成为吴式太极拳在当代的北派代表人物,成为中国武术的百杰之一,这与他当年的奋斗、拼搏与付出是决然分不开的。
聆听李柔慈先生的话语,我又一次感悟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箴言的可贵,也领略了先生身后“桃李满天下”美不胜收的结局,一串串闪光的名字又浮动跳跃在我的眼前:刘伟、宗维洁、梁秀珍、王晓燕、王站、景德敏、童红云、文静、吴阿敏、陈罡......
聆听李秉慈先生的话语,让我想起了一组先生关怀、呵护大庆吴式大极举发展的镜头:他关怀大庆吴式太极拳的迅速崛起,高度赞赏、充分肯定大庆太极拳协会免费培训的做法;十年来,他一直与大庆太极拳协会保特着密切的通信联系,随时接受工作咨询和指导;他热情洋溢地打电话祝贺大庆太极拳协会网站和大庆武术网站的成功开通,并对网站内容的丰富性、及时性、真实性给予高度评价;他积极建议并主持大庆人加入北京吴式太极拳研究会,我与郭玉林被推荐为名誉顾问:每逢大庆市大极参协会举办大型活动或比赛,他都十分关注,及时指导,提供咨询和意见建议;2007年11月,大庆武术协会举行挂牌仪式时,他代表北京吴式太极拳研究会并以他个人的名义发来贺电;十多年业,他曾经给大庆太极拳爱好者邮寄过数百本自己的著作。每一
次,他都要打长途电话,问清对方的姓名,在扉页上亲笔书写热情洋溢的奇语和祝词、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一方鲜红的印章,最后署上年月日……
我想,先生的最大付出,在于他用毕生的心血和汗水赋予了吴式太极拳新的生命;先生的最高品格,在于以技立身、以德润拳、诲人不倦,耕耘不止,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风雨兼程,不断地续写太极的辉煌。不经意间,他超凡脱俗,成了一个名重南北、声贯四海的武术大家。
我以为,人活到这个份上,值了!

(四)
“我敬重你们大庆,看好你们大庆太极拳协会。我为我的大师哥马汉清开拓了这片神奇的士地而骄微,大庆有你们这样一批才俊、一拨接班人,我太高兴了。”李秉慈先生站起身来,不顾我们的阻止,坚持一一给我们倒水。
“我和马汉清同拜杨禹廷先师学习吴式太极拳,后又同拜单香陵先师学习六合螳螂拳,为真正的同门同宗师兄弟。只是马汉清年长我十岁,拜师比我早十多年,是我的大师哥。在当年的诸多师兄弟中,我俩处的最亲,走得最近,练得最苦,收获也最多。我俩形影不高,每天同练、同吃、同流汗,一日不见,晚上失眠。”
说到与马汉清的友谊,秉慈老人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和得意:"每天练功后中午吃饭,我总抢他的饭盒,你师母做的饭好吃啊!同样的粗茶淡饭,师哥家的别有滋味。现在回想起来,我得感谢汉清相伴,感谢他的饭盒,帮我度过了那个困难的年代。
京城的许多业内朋友们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李秉慈先生是一位重德行、重情义的武术家。他不因“桃李满天下”而自居,不因名贯中西而自傲,认真处世,低调做人,对学生既严厉又关爱,谁要是一段时间和老师失掉联系,他会主动打电话询问,或嘘寒问暖,或遣他人登门探望,或发动大家相互帮助;有个学生家里遭遇突变,生活拮据,李秉慈先生慷慨解囊,资助其升学,该人大学本业后,直接留校任教;有个学生缺少家庭亲情,秉慈先生则视为己出,除了关注成长,健康心态、严格管理外,还经常带其国家改善伙食,帮助他建立新的生活理念……
所有这些,与我师父马汉清生前时當挂在嘴边的“教拳者也需要做人”的理念别无二致,
“马汉清功夫好、文笔好,德行好……”说到马汉清,李秉慈先生神采飞扬,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没完没了。其实,马汉清老师生前就多次和我们提到过他和李秉慈的关系,这也是大庆和北京两地太极拳如今走得很近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们所以仰慕李秉慈,敬重李秉慈,是我们早就通过师父了解、认识了他。两位老一辈师兄弟一路相伴走来,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相互欣赏,相互敬重,雄心互勉,痴心不改,友谊和亲情犹如醇香的老酒,年久愈香。后来,马汉清选择了螳螂拳,李秉慈选择了太极拳,各择所长,重点突破,共同向更高的顶峰登攀。此后,二人在北京如双星辉耀,给中国的武术界增添了新的光辉,也给吴式太极拳在大庆的发展创造了得天独厚的丰腴土壞。
“可惜呀,时逢盛世,正是大干武术事业的好年头,你师父马汉清却走了,咳--他没赶上好时候啊……”
望着遗憾多多、思念悠悠的李秉慈老先生,我的眼睛湿润了。从他的身上,我依稀看到了师父的影子,我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向话: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想这句话,应该是两位大师人生和品行真实写照。
(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李秉慈先生毫无倦意。他头脑清醒,满面红光,话语如潺潺春水,清澈连绵,浪花四溅,欢快地向前流淌。
他说到了北京吴式太极拳的渊源和发展,也说到了王茂斋、杨禹廷等老一辈大师的风貌;他说到了单香陵、陈云涛的螳螂拳,也说到了新中国的第一届全运会;他说到了东城区武术馆的创建和打拼,也说到在什刹海体校历史和辉煌;他说到了北京各个门派传统武术的历史和现状,也说到了太极拳在世界范围内的开发与传播,还说到了吴式太极拳在日本和东欧的讲学;他不仅目睹和见证了马汉清和马有清,“二马拜师”的历史瞬间,也目睹和见证了北京无数大小武木事件…我心里想,他不就是一本北京武术的活字典吗!
说到兴奋处,老人站起身来,从书橱里夹满书签的大量书籍和资料堆里抽出一张纸,说道:这份资料《杨禹廷口述太极十三式名目》我保存了六十参年了!还是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北平太庙太极拳研究会编印的呢,多珍费呀!还有这个小本本,是第一届全运会武术比赛的程序册,己经发黄了,我还留着;这是我五十年代习武的日记本,你看,这儿还记载着“二马拜师”的情景呢……
无论说到哪一位前辈或同行,他都赞不绝口,这个功夫好,那个德行高,这个能吃苦,那个造诣深,言及的都是人家的长处,可一说到自己,他总是轻描淡写,浮光掠影,找个借口,一带而过。问急了,他会说,这些事,我不好说,还是让别人去说,让历史去评价吧。这一点,叫我想起了马汉清老师的人生格言:不言自己之长,不道他人之短。
两个人的惊人相似之处,令我叹为观止。
老子在说到人的至高至极境界,曾用“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等词语来描摹,意思是人世间最伟大恢宏、崇高壮丽的气派和境界,往往并不拘泥于一定的形象、格局和声音,而是表现出底蕴无限、外表深藏不露的含著。
于是我想:厚德载物,兼容天下,似无形面多纳,宽容大度、不拘一格、包罗万象、生机无限的丰富内涵,正是中华民族所特有的景象和气质。作为一种无形的精神底蕴和活力资源,被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传承开来,成为中华民族不断成长壮大、历经磨难、经久不衰、最终走向成功的一个重要条件,那么李秉慈先生不就是这个人群中的一个佼佼者吗?
秉慈先生的人生像一条大河,年轻的起始阶段充满着奇瑰和险峻;中年,坦坦荡荡,平和实在,一泻千里,旖旎无限;晚年犹如顶峰极目远眺,先生终于看到了大海的湛蓝。
走近李乘慈,我清楚地看:他是一个能传承,能创新、能书写传统武术历史的大家。

(六)
走出房门,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我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李秉慈先生那真情地的表自:“……
我这一辈子,一晃八十多年过去,回过头来一看,也就办了两件事:一件是规范和传播太极拳,另一件是开拓大众健身之路。为了这两件事,我搭上了大半辈子心血和汗水。在别人看来,我也许是一个事业上的成功者。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也有很多遗憾……”说到这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最大的遗憾有两点,一个是中国的太极拳发展普及得太慢。这么好的东西,这么珍贵的遗产,还没有被全民所真正认识,真正身体力行。你们可知道,我们全中国的老百姓练太极拳的人还太少,可能不足总数的百分之一。作为一个太极拳的爱好者、受益者和传播者,我深感遗憾和难堪,大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感。另一个遗憾是武术至今还没有进入奥运会,包括2008年奥运会都开在家门口了!人家拳击和跆拳道都可以进奥运会,我们中国武术盖世无双,是国粹,怎么就进不了奥运会?!一提这个事我就闹心!作为一个搞武术的中国人,我们脸上无光啊!……
”秉慈老先生说到动情处,按耐不住,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感慨无限,拳拳之心溢于言表,我们几个也不禁跟着热血沸勝起来……
蓦然回首,两扇红门下,李秉慈老师远远地向我们挥手,尽管他的面孔已经模糊了,但我们分明感到,他的形象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高大,他那振聋发聵般的警世之言,真真切切地在耳畔回响,我心头一热,感到肩头上有几分沉重,我想喊,可话语却在嗓中哽咽了。
走出略显狹窄抑郁的胡同,眼前猛地一亮,面前是一条熙熙攘攘、充满生气的希望之街…
李廷海
2008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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